可自从在冥府遇到哪吒的这段时间里,墨琰却总有种他似乎是在不计生死地想要结束着什么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迟疑不到两秒,立刻召来卿欢:“去把三娘娘叫过来,否则一旦冥府受创,整个六界都会乱套的。”
卿欢看了看不远处的古凶穷奇,点头道:“我这就去。”
说完,她很快离开了原地。
比起冥府这几天的动荡不安,神界暂且还算平静。
叶挽秋坐在宫殿外的莲池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些随风而动的无数翠叶荷花发呆,脑海里却始终思考着前几日同夙辰还有蔚黎之间的谈话。
每一个六界生灵都在判命/轮/盘的统划下,拥有着它们各自已经既定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向来总是时光难追,宿命难违,她也并不特殊。
可……
“你好像很难过?”白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副绷架前,目光垂落在已经绣好了一半轮廓的布料上,继而抬眉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凉,不带任何人气与温度。
叶挽秋下意识地转头,在看清对方是谁后,不由得错愕几秒:“是你?”
以往他的出现,都是在自己的梦里,可为什么这次却……
“你从灵渊里出来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紧接着一把抓住对方,像是恨不得杀了他那样的仇恨,“哪吒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睁着一双半透明的晶石眼睛,无悲无喜地看着叶挽秋,清澈到空洞:“这话应该问你才对。”
“什么?”
“你知道,只要你放弃了那些多余的东西,回到你本该去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他不紧不慢地回答,“要将那涅火红莲如何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你。”
语罢,他一挥雪白长袖,大片白色光晕在面前敷抹开,逐渐汇聚成无数波澜壮阔的画面,将整个冥府里的惨烈战况都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叶挽秋面前。
冥府在此刻,成为了真正的地狱,到处都是火海,妖血,神血;扭曲着痛苦寂灭的阴灵,狼藉一片的战场;尸横遍野的忘川,沸腾泛滥的冥河;被疯长的彼岸花寄生吞噬的妖魔,四处逃窜的亡魂……
还有哪吒。
那个红衣艳烈的熟悉少年身影,挽手一道金纹璨耀的猎猎红绫,足下踏着焰花缭乱的风火轮,枪尖所指之处皆是一片尸山血海。到处都是生灵涂炭的凄惨景象,倒映在他金黄凛冽的眼瞳里时,却留不下半分波澜与痕迹。
与他对峙着的是上古妖兽穷奇,虽然被困在层层烈火中身负伤痕,却依旧凶悍无比,赤红近黑的兽眼死死瞪着半空中的神灵怒吼着。强大的妖力释放开,瞬间扫平周围的火焰与一切障碍,化为无数刃雨朝哪吒密不透风地袭去。
在这场混乱之外的地方,从灵渊里流溢而出的光芒已经越来越灿烂。苍白的屏障逐渐从冥府突破而出,开始朝其余六界侵占。
荒瘠的妖域,崩裂的魔境,风云突变的人间,最后是岌岌可危的神界。
“想让他生,或是死,都只存在于你的一念之间,六界亦然。”
“你已经在人间停留得太久,背负的东西也太多。那些作为人的情感,思维,恐惧,爱恨情仇,喜怒哀乐,羁绊牵挂,对你而言原本都是多余的,和一场梦没有什么区别。”
“可你却在这个梦里执迷不悟,沉溺得太久。现在,是时候该放手醒过来了。”
“放手……”叶挽秋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里的哪吒,绵密的尖锐疼痛从心头间滋生起来,不断侵蚀向四肢百骸,刀子似地搅动在血液里,“我……可我……”
她爱了一辈子的少年,眷恋了一生的温柔,从来都将她视为自己亲生且悉心抚育长大的母亲,还有所有的朋友……到头来,有人却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梦。
她若不放手,所有她深爱和在意的一切都将崩塌为泡沫。
可是,
她怎么舍得……
叶挽秋看着画面里与穷奇交战的哪吒,身上偶尔被妖力凝聚成的光刃擦出浅浅伤痕又很快愈合,眉眼间的神情决绝得像是在拼死搏命那般,指间的婚戒在明灿火光里闪烁着细碎微光,刺痛她的双眼。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弄懂的事:“为什么你每次都只是在劝说我,让我放弃作为人类的情感?哪怕到了现在,你开始拿所有我在意的人来威胁我,你却还是没有亲自动手。”
对方没有回答,只平静地看着她。
“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是判命/轮/盘里掌控六界平衡的部分。所以对于众生的情感思维,你是没有办法理解和干涉的,对不对?”叶挽秋直视着他玻璃珠似的眼睛。
“你说得不错。”他坦然地承认,接着又道,“可我不需要去理解。”
“感情也好,思维也罢,与我而言都不过是一些在或多或少地影响着六界平衡的杂乱变数。我只需要控制或者修正这些变数所带来的后果便是,并不关心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众生有情并非判命/轮/盘本意,可之所以于六界无碍,是因为他们全都身在局中,能对整个六界平衡所造成的影响很小。就算出现了差错,也总会有别的势力来抵消或弥补。”
“你也一样。”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嗓音冰凉如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河水,阴暗而刺骨:“你原本就是从判命/轮/盘坠入人间的碎片,拥有人类的情感实在非我所料,也不再为我所控。这是属于你的优势,也该是我相对而言的劣势。可同样的,你也被这种感情所牵制住,脱离不得,挣扎不开。”
“我不理解你的感情,可我知道,你不会眼看着人间灭绝,更不会看着那涅火红莲就此殒身。”
“所以,你会选择放手的。因为我手上握着所有的筹码,而你一无所有。”
“身非六界内之物,本就不该贪图那些绝对不能沾染的东西,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后忠告。”
说着,他的身形开始在叶挽秋面前逐渐淡化,看起来就像一座玻璃雕像那样,朦胧又易碎。
“我在灵渊等你。”
话音刚落的瞬间,他终于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连带着那些画面也一同不见,只剩叶挽秋一人,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这时,卿欢忽然从三凤宫外着急地闯进来,抓住叶挽秋三言两语解释了冥府现在的情况,也让叶挽秋终于回过神。
“三娘娘?”卿欢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孔,眼里全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霾,有些被吓到,紧张兮兮地问,“你怎么了?”
“哪吒还在冥府……”叶挽秋失魂落魄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株红莲,“他还在那儿。”
“是。其实,三太子这段时间都在冥府,只是一直没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
“没关系,我现在都知道了。”叶挽秋抬起头,像是已经做了决定,“卿欢,你现在去找蔚黎和夙辰,还有明煌古神他们。异种很快就会脱离灵渊了,到时候冥府没有他们不行。但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用一种缥缈到虚无的语气说道:“但是也不用担心,一切都会结束的。”
“结束?”
卿欢有些茫然地重复一遍,却看到叶挽秋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冷风兜头而来,浓烈的黑云翻滚在南天门外,朝着天光晴朗的神界步步紧逼包围。所有留守在永夜之境的天兵天将们,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集结起来,由张基清带领着镇守神界。
叶挽秋穿行在许多慌乱逃亡的侍女与小仙之间,看到在六界严重失衡的影响下,原本许多永不凋零的灵植纷纷开始枯萎甚至死去。
祥云被黑雾吞噬,天光被阴暗撕碎,整个神界都被笼罩进一片死寂,摇摇欲坠的危险。
她收回视线,一路来到南天门,义无反顾地闯进了神界联通着冥府的入口。
再次来到冥府,眼前的一切却再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样。
叶挽秋顺着腕间金环的指示,朝着视野里火光最为明亮的方向,一直找,一直找,终于看到了哪吒。
此时的穷奇已经是衰竭近亡,又都被混天绫死死束缚着,勒碎了全身妖骨,只剩下最后半口气。但哪吒也因为神力消耗过大的关系,身上的伤痕不再恢复得如平常那么快,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无尽的烟尘与焰潮他身后翻滚着,灼灼不灭的神火从他身边开始疯狂燃烧起来,直烧到苍穹坍塌,乾坤混沌,焚云穿天。
她停在不远处,透过层层金红的焰光看着他,心里有无数的言语和情感齐齐翻涌而上,却只能堵在酸涩无比的喉咙里,化为一句简薄的:“哪吒。”
他回头,脸上的杀意和戾气依旧浓烈,看起来甚至有种咄咄逼人的凶狠。然而很快,哪吒就反应过来,眼底里一闪而过的欣喜还没成型就彻底散开,转为一种既像是惶恐又像是焦急的神态。
火焰退让开一条满是余烬的道路在两人之间,哪吒闪身来到她面前,一把握过她的手,力气大到让她都感觉到有些疼痛:“谁让你来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