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远的地方,月光轻柔朦胧地笼罩着周围的大片广阔水域,照亮了满池盛开的无数莲花。房屋临水而建,被交错的结实木料支撑着构架在浅水区上,空气里的莲香味浓郁而温醇,分不清是来自那些根本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莲花群还是哪吒身上,又或许两者都有。
只是,按照珍珠梅的生长习性来说,它们是不适合被种植在湿热的宜城的。现在却无比怪异又和谐地成片盛放在这里,给叶挽秋一种地域错乱的感觉。
还在她恍神的时候,哪吒已经挥手隔空推开了屋子的门,回头看着她:“你想就那么一直站着?”
“这是哪儿?”叶挽秋努力捋顺舌头问到,她已经很克制地不要让自己发抖了,可惜这里的气温比起外面来要凉爽很多。这种凉爽此刻已经化成一种寒冷禁锢住她,她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的地方。”哪吒简短地回答道,走进去,背对着她抬起手随意地勾了勾,“进来吧。”
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进去啊。
叶挽秋这么想着,不由得抓紧自己的手机,开始思考如果用这个手机当板砖去砸他的话,能把他砸晕的几率有多大。
她看了看屋子里正在端着茶杯喝茶的白衣少年,又谨慎地掂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战斗力。
不得不说,用手机砸晕他的几率实在可以忽略不计,还没有手机原地自爆让他们俩同归于尽的设想来得靠谱。
早知道她当初就该买那个大名鼎鼎的三颗星牌,至少极端时刻还能当个致命武器。
最终,叶挽秋深吸几口气,脚步发虚地朝里面走了进去,心情和表情都决绝得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坐。”
“……我站着就好了。”
她停在门框边,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不能再往里靠近了。
哪吒掀起眼睫看了看她,端着茶杯的手一晃,叶挽秋身后的大门突然间就自动关上了。她猛地回头看着紧闭的木门,还泛着清晰铁锈味和刺痛感的喉咙忍不住吞咽一下,头皮发麻,艰难地开口问:“你想怎么样?”
姿容如仙的少年听到她的话后有些意味不明地皱起眉头,像是有些不乐意听到对方的这句话似的,这让他眼角眉梢里带着的那份锐利傲气更加明显,但很快又恢复平日的样子。那张精致到过分的脸孔上不带一点真实的情绪色彩,偏偏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得浓烈又妖异,像极了那些完美无缺的面具,漂亮到接近吓人的地步。灯影幢幢下,他眼底的神情越发晦暗难测。
“你不会有事的。”哪吒说,手指沿着茶杯边缘轻轻点着,“只不过,你也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这次你遇到的人是我,下次就不一定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试着逃跑。至于白天你看到的事……”他敛一下眼神,乌黑瞳孔里的光芒明灭得有些危险,“以后不会了,不过前提是你别乱跑。”
叶挽秋愕然地看着他,苍白的嘴唇蠕动几下,半天说不出合适的话,只能憋出来一句:“我遇到的人?你是人吗?”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然而哪吒却笑了一下,清浅而惊艳,看得叶挽秋一阵瑟瑟发抖:“你觉得我是吗?”
叶挽秋本能地想摇头,可又觉得这样不对,一般来讲,非人类的身份如果被人类知道,那么那个人类一定会死得很惨。
于是她选了一个非常折中的回答:“你说是就是。”
这句话给了哪吒一种很缥缈的熟悉感。他恍然记起三千多年前,也是眼前这个女孩,用这副一模一样的音容笑貌,坐在李总兵府的廊院前,一针一线地替自己绣制着各种衣物。那时候他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却也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女孩和周围其他的人都不一样,老是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却也有趣得多。整个总兵府除了管家和母亲以外,只有她对自己最好。
然而母亲要忙着兼顾照料另外两位哥哥以及父亲,还要打理总兵府的日常琐事,能分给哪吒的时间不算有多少。管家也碍于自己是仆人和他贵为李家三公子之间的阶级身份,平时能谈得上的话少,开口也总是三公子长三公子短的,恭敬得过于生分。
只有她,不管哪吒什么时候叫她的名字她都在,也不和他讲什么尊卑礼节。两个人经常一起结伴跑到东海边,翠屏山或者其他地方去,一玩就是半天。每次哪吒闯了什么祸,弄得李靖大发雷霆地要关他好几天不让吃饭的时候,她总会拿着他爱吃的几样菜偷偷给他送进来。
那时哪吒老喜欢用混天绫缠在房梁上当秋千,自己坐在那红绫上晃晃悠悠地玩,好奇地看着她手里刺绣不停的动作,问:“你到底从哪儿来的呀?”
每次她都会用细针轻轻刮一下头发,把散落下来乱发勾别回耳后,一脸无赖的神秘:“你猜啊。”
“朝歌?殷城?蕃城?总不是陈塘关,我之前没见过你。”
“你说是就是。”
不管哪吒说哪里,她都是用那句“你说是就是”来漫不经心地敷衍过去,气得他再也不想跟她说话。
然而每次她总会变着花样哄得他重新高兴,也就暂时忘记这件事。
如今已经三千多年过去了,她也消失又出现了好几次,每次都像团迷雾一样让人看不透摸不着,随时都可能一转眼又不见。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叶挽秋居然会以一种毫无记忆的茫然形态重新回来。
哪吒看着她站在门口不肯走进来,抱着手臂低垂视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脸上满是畏惧和陌生,好像压根没来过这里似的。
他用指尖揉按一下眉间朱砂痣和额角,说:“既然松律布在这里的幻术已经对你失效,那我也就懒得跟你再兜圈子了。这里除了同一批和你一起来的十二个学生是人类以外,其他都不是。我想你也应该闻得出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嗅觉有异的事?叶挽秋惊讶地看着他。哪吒猜到她的疑问,却只说:“你闻到的不同气味其实是代表着它们的不同种族。妖是一类,魔是一类,散灵是一类,还有……”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一下,又接着道:“神也是一类。”
妖,魔,散灵,神?
叶挽秋感觉自己前十八年建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已经随风飘散了,对于哪吒说的话她也只是纯粹地左耳进右耳出,满脸迷惘地看着他。
“所有在这里生活的妖也好魔也好,都是已经归顺于神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它们会对你怎么样。我们训练它们也只是为了替我们做一些事,建立这座学校也是,单纯是为了方便。”
“幻……为了方便……那,松律主任是妖吗?”
“不是。她是螣蛇化神。”
“……那,那我之前见到的,系主任蔚黎和他们……”
“负责管理这里的教职工都是属于神界的。蔚黎是扶桑古神,另外的几个,等你见到了再说。”
这个冲击太大了,叶挽秋感觉自己接受起来很困难,她甚至怀疑这里根本不是学校,压根就是一个传/销/洗/脑/中心,可惜她拿不出证据:“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
“你早晚都会知道的,一次性说清楚比较好。我刚刚说的你能听懂吗?”
我不懂,我觉得你实在太玄妙了。叶挽秋无比头痛地想到。
同学是妖魔,教导主任是螣蛇,系主任是神树扶桑,那你又是什么?
千年莲花精?
“既然,已经有妖……还有……这些,那为什么你们还要招人类进来?”这样多元的跨物种大和谐,怎么看人类都是处在食物链最底层的那一层吧?还非要招收人类学生进来,想想都觉得丧病又诡异啊。
招进来干嘛?
“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往后我再跟你说。”哪吒轻描淡写地略过去,“总之,你的安全你不用担心,不管是谁都不会威胁到你,我保证。”
你保证?
为什么你能保证得这么随意啊?难道因为这里最大的魔王其实就是你吗?
叶挽秋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是强撑端庄,越想越慌。
她开始由衷地后悔当初怎么没填别的志愿,居然一头就栽进了这座满是妖怪的大学。而且最可怕的是,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是有妖怪这种东西存在的。她一直觉得这种生物就是为了逼迫小孩子乖乖睡觉乖乖吃饭才会有的虚幻玩意儿,可是现在……
她是不是在做梦啊?
只要醒过来就会发现其实世界还是美好的,马克思和爱因斯坦的棺材板都好好的。她还是那个刚进大学的新生,周围的同学除了闻起来怪点也没啥特别的。
这时,一声猫叫突然打破了叶挽秋的神游。它从窗沿上轻巧地跳进来,灵活地窜到哪吒脚边,乖巧地趴在他脚下,眯起金色的眼睛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脖子上系着一条坠着铃铛的红绳。
叶挽秋愣了愣:“这猫……”
“是你家里那只。”哪吒直白地说到。
她愕然:“?!那为什么会在这儿?它不是三太……”
三太子?
刚刚进来的时候,有个女声也是叫了一声还没说完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