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看着那片海。
“好看呀,我以前离着海不近。”
“那,开心吗?”他又问。
年轻男性的声音有些低,跟往日不同。
万隐迦夜看了他一眼,把面包全部塞进嘴里,咀嚼。
“开心。”她回答。
太宰治能听见声音冲破蛋奶面粉的曲折,随着时间的拉长,他的眼睛也确实在源源不断地流进血液,颅内压力徒升。
“真是简单的快乐呢!”
跟她所说一样,疼倒是算不上想吐。
“人呢,小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状态不理不睬,来了一句这样的话:“从三阶高的台阶上蹦下来就觉得欢喜不已,现在,就得从十多层高的房顶上落下去才能堪堪消去心头之愁,你觉得呢?”
“呃……”
有时候人跟人也是存在沟壑的,不是说年龄或者性格什么的,就算是有血亲的不同境遇也会有不同的感慨。
她至少现在,不太理解。
“那不就死了么?”她说。
“对啊,就是死了。”
年轻人毫不避讳,黑的眼仁转向万隐小姐,他的眼睛,像是琉璃珠子。
她知道他像一只猫科动物,带着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就这样也不是一了百了,还是好好活着吧?”
年轻人听见她这么说。
这本应该是能理直气壮说出来的,劝慰别人的话,但却在这个人的嘴里变成小心翼翼,变成一种会叫人为难的请求。
“如果迦夜小姐愿意跟我殉情就好了。”
“又来。”
“哈哈哈哈~~”
嬉闹的最后是万隐小姐把饭团塞进青年的嘴里作为结束点的。
她揪着他的头发,把这个人从他的单人沙发上揪起来,也考虑到对方没有吃东西跟自己一样下意识就开始照顾人,往对方的嘴里顺便塞了点什么能吃的东西。
差点噎死的太宰吞下那一嘴米饭,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总算是肯规规矩矩地直立着坐在沙发上。
“牙白~”青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呻吟。
万隐迦夜抬起一边的眉毛:“头疼?”
“嗯。”十九岁的少年从沙发上滑下来,跟她一起坐在地上,两条腿支棱着,蜷在一块。
他有些过分的安静,不过万隐迦夜要是想想脑充血的缘故也能理解,“去躺着吧,休息休息就完全没问题了。”
说着,万隐小姐三两下吞掉自己手上的食物,撑起一条腿打算从地板上起来,只是腿还没有完全直立起来,已经转着身子要去桌子上拿别的吃的的她,就被一对手臂一下子抱住了腰。
年轻人的手臂很长,能完完全全换过万隐系小姐的腰,本来要是普通人能被这个成年男性的重力坠倒,但是万隐小姐下意识脚跟发力,没让太宰治得逞。
他只好挂在人家女孩子的身上,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撒娇道:“不要嘛~想要迦夜小姐给按一按呢~”
万隐迦夜比较习惯了这个爱撒娇的男孩子,她对于此也只是面不改色揪起太宰的头发,微笑:“按爆你的头哦~”
“呜呜啊!冷淡!”
“哼!”
人类的感性终于打破了这间单身公寓往日冷冰冰的空气,就算是隔壁的邻居家,也偶尔就会听见隔壁传来男人跟女人说话的声音。
虽然现在的日本对于噪音的容忍度很低,但是他们一直都觉得自己旁边住的这个年轻人,要不是偶尔能看见有人进进出出,都寂静的以为是个空房。
家庭主妇有时候聚在一起,也会谈起关于那栋公寓里住着的那个单身俊秀小哥的事情,不过现在,她们认为也已经可以把‘单身’去掉了。
这里居民区的超市里偶尔就会发生那样的对话:
“啊,我们楼上那个会笑咪咪跟我打招呼的孩子啊,好像谈了女朋友,在同居呢。”
“太宰家的那个?年轻就是好……”
“对对巴拉巴拉……”
由此可见,太宰先生就算是能自己窝在公寓把自己活成一个死人,可是对于外界那些陌生的,又或者善意的人,他仍有在好好地打招呼。
这一点万隐小姐深有体验。
她在后来担任起家里做饭——对没错,万隐小姐在尝过一次太宰做的黑暗料理以后,下定决心包揽了料理部分——她也偶尔会去超市买零食又或者果蔬一类的东西的时候,就会碰见跟自己打招呼的人。
一开始那些阿姨说的是‘小治’,第一时间里,万隐迦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像是称呼小动物一样可爱的名字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对方喋喋不休跟展现出来的善意的熏陶之下,她才堪堪将两个人的名字对上。
一个是她认识的,嘴里张口闭口都是些虎狼之词,人生态度极为消极,还有点必须要吞药才能缓解的心里痛苦的人;另一个是会笑咪咪跟这些家庭主妇打招呼,嘴甜又会哄人,还得了个‘开朗积极’的标签的人。
怎么想,能把两个人连在一起,也是万隐大小姐更厉害。
拎着零食袋子往回走的万隐迦夜望着横滨天空,数着交错的电线跟上边像是小逗号一样的鸟,安静地只能听见风声。
她好像只有这一段路上,才没有别人的喋喋不休,她才会一个人想一些事情。
比如那些,好像在记忆里被人刻意磨削地东西。
说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呢?
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那种重要程度就相当于两个齿轮之间的轴带,也像是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太宰先生连接在一起的关键钥匙。
她回去以后正好看见窝在沙发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黑发年轻人,有意跟他讲起来在超市里的所见所闻,甚至调侃一下子,但是她说完以后,却被对方更加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甚至是说逃避也不为过。
“只是普通地在说话。”他那么解释。
太宰治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手里的一个东西看,好像很累的样子,这或多或少让万隐小姐产生了一点恻隐之心。
就像是看见被遗弃的猫儿一样。
但是很快,十九岁的年轻人就从那种状态之中挣脱出来,像是炫耀什么东西一样把手里的展示给万隐小姐看。
他拿着一瓶指甲油。
“我来给迦夜小姐涂吧!!!”
一瓶鲜红,像是血。
“这是什么?”
哦对,万隐小姐还不太了解这些新风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隐喻!
蓝色的海是蓝色的眼睛!
红色的指甲油是红色的宰!
第九十三章
万隐迦夜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这一次来到各陌生的地方后,要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无论是吃苦海藻也好,还是跟完全不认识,又神经不太正常的陌生人回家也好。
虽然眼下来看,她是找到了一个自己的屈身之所。
是因为‘死掉’的话,无法彻底地摆脱,所以才会拼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吗?
万隐小姐最后给自己找了个这么个答案,但是她每每想起这个东西地时候,总是觉得不尽其意,应该是……别的什么?
太宰治的公寓的层数很高,虽然放在现在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万隐小姐来说,这就是高的程度——
继续说,他的公寓很高,所以采光率也很好,故而,万隐迦夜能欣赏自己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指甲上面,反过来的小太阳。
血红色的底,一点刺眼的光。
她目不转睛,也任由刚才拿着小玻璃瓶出来,像是邀赏一样的太宰给自己的指甲上涂‘指甲油’。
这似乎就是现在的丹蔻,不过怎么说呢,颜色鲜丽但是味道却不太好。
万隐小姐对于这些张扬的颜色情有独钟,或者说这种夸张明艳的东西本来就是给万隐小姐独身定制,她白嫩的手指上抹上艳红,十指纤纤。
“很绮丽,对吧?”
少年低着脑袋,软软的头发垂下去,遮住脸,但是声音很雀跃。
“嗯。”她让对方捏着自己的手,感觉到凉凉的东西被男人一点一点地抹在指甲上,透过那层骨质,直接接触皮肤。
“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涂,没想到本大人还挺有天赋的呢~”
“天赋?”万隐迦夜看着这指甲,觉得跟花楼里专门给姑娘涂手的人也差不多——她以为那是很简单的事情:“这跟花楼里的人,吐得也差不多啊。”
她不知道花楼里,凡是能接近万隐小姐的人,都是被有心人仔细筛选过的。
太宰的手很稳,但是听见她的嘴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关于她过去的身份的关键词的时候,手却抖了。
一大坨红的颜料滴在指甲盖上,他放下女孩子的手,拇指抹过一般人最容易生茧的关节:“牙白,不小心手抖了!”
她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养尊处优的人,但是——花楼??
太宰先生不动声色对万隐迦夜的手指进行补救,好像不那么容易叫人担心以后,他才微微抬起眼睛,作懵懂样:“花楼?你以前是……那个?”
他说的隐晦,但是一般人应该就能理解,可是万隐迦夜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将‘花楼’这两个词脱口而出:“什么?什么花楼,歌舞伎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