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此时见尤氏七情上面,也知道她是真的替自己委屈,一脸的抗拒少了好些,摇头道:“奶娘平日里只说我可怜,要不是有老太太接过去,怕是没人理没人问的。并没说过咱们家里还给她们府里送钱。”
尤氏就与秦可卿对视了一眼,看来惜春的这个奶娘是留不得了。能这样颠倒黑白地诋毁主子,说不得是让那府里的人给收买了过去。尤氏只好对着惜春温声道:“主辱仆死,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你那奶娘却一声不吭,也不回来告诉我与你哥哥。我是留不得她了。妹妹别怪我。我也知道这婆子是婆婆留给妹妹的,可是她对不起婆婆把妹妹托付给她。”
听到尤氏说留不得那婆子,惜春的脸上现出了挣扎之意。这些年来她与自己的嫂子不亲,一直当自己嫂子眼里没有自己这个小姑子,对自己从不关心。现在想来与这奶娘在她耳边无时无刻地唠叨大有关系。
可是今日里听到的话,又让她知道,自己平日里可能错怪了嫂子。都说背后听真言,刚才嫂子与蓉儿媳妇并不知道自己在外头,说出来的话里话外,都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自己,可见自己行事也有该改之处。而教导自己行事的奶娘,又脱不了干系。
凡此种种,惜春都知道自己的奶娘有可恨之处,这样的人不该还留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又是从小到大,一直陪伴着惜春之人,让惜春同意自己的嫂子如对别人一样处置,惜春说不出口。
沉默,再沉默。尤氏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这个倔强的小姑子交流。而惜春的奶娘,却已经叫来了。去找那奶娘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奶娘还以为大奶奶叫她,是为了打听一下四姑娘在荣国府的事儿。
一进了屋子,奶娘仗着自己是先太太留下的老儿人,只浅浅向着尤氏行了个礼,却没理会秦可卿。惜春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并没提醒自己的奶娘。
尤氏却不肯再忍着这个婆子,厉声道:“跪下!”
那奶娘一呆,不过尤氏也是当家奶奶,她们一家子还在尤氏手下讨生活,奶娘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那嘴里却分辨着:“不知道大奶奶为什么事儿生气。奴婢尽心尽力地服侍了四姑娘一场,大奶奶好歹看在四姑娘的份上,给奴婢留点脸面。”
不提惜春还好,她一提惜春,尤氏恨不得活撕了她:“你还有脸提姑娘。当日先太太把姑娘交到你手里,是为了让她受委屈的?”
那奶娘嘴里更梆子似的分辨起来:“奶奶说得奴婢不敢认。奴婢奶了四姑娘一场,对她比自己家里的孩子还尽心,何曾让姑娘受了委屈?”
尤氏让她给气乐了:“没受委屈?那我问你,好好的嫡出姑娘与那府里庶出女孩一样对待,你可一我同大爷说过?十来岁的嫡女连个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原来住在老太太院子里还罢了,怎么搬到二太太后院抱厦里,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婆子再答不出,只用眼睛看着惜春。惜春却在此时低下了眼头去。从奶娘的神态里,她知道了,奶娘是知道让她住在二太太后院的抱厦里对她是种委屈,可是却从来没有提醒过自己。
“现在你还好意思说没让姑娘受委屈?即是姑娘住在别人后院抱厦里都不算委屈,你一个做奴才的,去庄子里更算不得委屈!”尤氏这些日子没少往庄子里发落奴才,说出来的气势很足。
奶娘这才知道厉害,忙扑上前想抱惜春的腿。秦可卿岂能让她吓着惜春?上前一脚把那婆子踢了个倒仰,才发觉自己的动作,不大符合一个病人的身份,少不得身子歪斜欲倒。惜春吓得顾不得自己的奶娘,用力扶着她喊道:“蓉儿媳妇,你怎么了?”
瑞珠此时也赶到了秦可卿面前:“奶奶怕这奴才伤了大姑娘,怎么竟不顾自己身子了?本来这病就是从受惊上得的,再添了病可怎么好?”
一番话说得惜春自责不已,对着尤氏道:“如今我也大了,很不用再吃奶。不过她总是服侍了我一场,送去庄子里不好,嫂子只把她们一家子都放出去吧。”
不愧是原著里意冷心冷想做自了汉之人。秦可卿在心里对惜春拿得起放得下叫了声好,那身子却发软地直往椅子深处溜去。尤氏见她如此,生怕她真被这婆子气出个好歹,那府里原来的功夫可都白做了,自己也得落下埋怨。于是忙忙地让人把惜春的奶娘先关到柴房里,再让人去请太医为秦可卿诊治。
一番兵荒马乱下来,又是合府皆知,小蓉大奶奶又让大姑娘的奶娘给吓着了——尤氏深恼荣国府行事欺人,只吩咐在自己府里,不许叫惜春四姑娘,只称大姑娘。
贾珍也得了秦可卿病情加重的消息,心下就是一惊。他能同意让秦可卿这个工部营膳郎家的养女做了自己独子的正妻,还中整个贾氏宗族的宗妇,自然也是为了秦可卿那让人传得若有若无的身份之说。若是秦可卿出了事,那他不光得不到秦可卿身后之人的庇护,怕是还会让人迁怒。
自己当时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女人!贾珍一面自悔,一面又放不下,只好寻尤氏出气:“好好的,怎么妹妹的奶娘也能冲撞了媳妇?你是怎么当家的。”
尤氏就知道好事没自己的,可是坏人一定是自己,少不得把在秦可卿屋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学给了贾珍听:“亏得媳妇今日留妹妹住下,要不还不知道那府里竟是如此欺负人。说是把妹妹接去教养,可是竟连院子也不给准备一个,管家的事儿一概不教!那个奶娘嘴里竟然一点不自悔不说,还觉得那是她的功劳。等着妹妹说把她一家子放出去,竟想着上来扑妹妹。媳妇是为了护着妹妹,才让那婆子吓了一跳。”并不说秦可卿先把人踹得倒仰的事儿。
贾珍对荣国府里行事也很生气,此时他还没有把柄握在荣国府手里,说出的话也硬气:“那就只管让妹妹先在家里住着,等媳妇好了再说别的。不过妹妹若是住在媳妇那里,”贾珍有些迟疑,若是真把惜春留在那院子里,自己好些手脚也是不能做。
尤氏不知道他心里龌龊,劝道:“今天妹妹也有些吓着了。正好媳妇那里请太医,一并给妹妹看过。两处都得熬药,在媳妇那院子里,也省些事。”
贾珍再说不得别的,只能嘱咐尤氏两人都得尽心。见他不再追究,尤氏也松了一口气。想想后来小姑子对自己明显亲近了许多,自己受这点气也算值得。
又与贾珍商量惜春奶娘的处置。现在奶娘身上有了气坏主子的名声,打发出去,也不会有人说惜春不知道感恩,不善待老仆。反而是让他们这一家子全须全尾地出府,还能给惜春添上些怜惜旧人的好名声,算下来也不是全都是坏事。
秦可卿的院子里,早给惜春收拾好了住的屋子,就在东厢房。里外三间明屋亮舍,看上去宽敞大气。秦可卿又不差东西,自己动不得身,也让瑞珠宝珠两个,捡好的摆出来给小姑姑使。
贾蓉听说自己姑姑住进了院子,也回来了一趟,说些让姑姑安心住着,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让人吩咐他的话。又看了看秦可卿,才去了。
等到用晚饭的时候,惜春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难怪林姐姐在那府里时时不自在。现在要是让我再回去,我也不自在。”
秦可卿一下子就明白了惜春的意思。原著里惜春冷了心,一方面是为了宁国府后来的名声实在不堪,对她的影响巨大,还有就是她根本就没有从宁国府里感受到亲人的关怀。所以她宁可不要宁国府的所谓亲人,也要贪恋一点贾母偶尔的温暖。
不过秦可卿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附合她,只是问道:“林姑姑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我在这府里都知道,老太太疼她得紧,比疼姑姑们还多几分呢。还有什么不自在的。万事不是都有老太太呢?”
惜春一本正经的说:“就算我不回来,嫂子也早就把院子给我留好了。你不知道,林姐姐来的时候,竟是连屋子都没人给收拾呢。”
看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院子,让惜春对屋子的自主权有了深刻认识,所以才从这上面寻找论据。秦可卿故做惊讶地道:“不是说是老太太几次三番让人接林姑姑的吗?怎么还会不收拾好了屋子,林姑姑岂不是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惜春深有同感:“唉,想想嫂子下晌都气成那样,林姐姐不定得多生气呢。”
秦可卿试探着问:“那林姑老爷就不说什么?”
惜春小小地给了她一个白眼:“我住得这么近,若不是今日说起,你们可知道么?林姑父远在扬州,林姐姐就算是为了不想让林姑父担心,也不会说的。你看嫂子下晌的样子,还能不知道林姑父会怎样?那可是林姐姐的父亲呢。”
未竟的意思是什么,说的与听的都心知肚明。不过秦可卿还是想着能拉上黛玉一把:“可是林姑姑若是一直不说的话,林姑老爷还以为林姑姑在外祖家一切都好,更放心地把林姑姑托付给那府里。林姑姑可不就越发吃亏了?”
惜春听了也点点小脑袋:“我这里哥哥还每年送两千两银子过去。林姑父是林姐姐的父亲,想来送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