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先是看了看自己父亲的脸色,才跟着小太监到一边苦思冥想去了。这里当今看了太子一眼,才对贾代善道:“朕现在知道你为何偏爱此子了。确实可以解颐。”
您直说他蠢就好。代善心里叹了一声,安慰自己贾赦这样的性子,更容易让上位者放心。又见太子一脸的生无可恋,想必圣人的话,对他的触动比自己的大,也就心里平衡起来。
恰是戴权领了人进来,那小太监捧了一物,不过是用红布盖着,只能隐约看出此物十分方正,并不知道是何物。来到代善面前,小太监已经喘起了粗气,又怕惊了贵人,自己强忍着,看着着实可怜。
当今也不卖关子,对着戴权道:“给代善看看。”
戴权就揭开了那层红布。就见精致的托盘上,放置着一大块方方正正、灰不溜瞅的东西,看上去并不十分光滑。代善也不客气,上手摸了一下,还是挺糙的。心里吐槽着张道士偷工减料,口内奇道:“这是何物,看起来倒是十分结实,可是里面有什么宝石不成?怎么地如此方正?”
他这么问也没错,因为托着的盘子太过精致,应该是重宝才会使用。能如此让人珍重的,自应是里面有宝才成。可是天然生成的矿石,又没有这么方正的。
当今笑道:“这正是那张道士献给太子的宝贝。”
代善就一脸疑惑地看向太子。太子好意为他解惑:“当日那张道士献上了一个叫水泥的方子,还有这个东西。孤见此物坚固,觉得不管是用来修路还是修堤坝,都应该得用。又怕那张道士嘴上不严,将此物泄了出去,只好将人养在东宫。如今这东西在孤的一个庄子里已经开始生产了,也修了块地面,竟和用石板铺成的相似,又比石板的省工省时。”
没想到这父子还是行动派的。代善对张道士进献了水泥之后的事也十分关注,可是因他住进了东宫,也不好打听。没想到现在东西已经都能量产了。
再次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水泥块,代善才郑重地把这东西放进托盘里。起身理了理衣服,对着当今与太子跪拜道:“恭喜圣人,恭喜太子。得了此物,何愁水患不平。何愁天下道路不通。”
又对太子单行了一礼:“刚才是臣莽撞了,还请太子勿怪。”
太子并未让贾代善将这一礼行下去,他扶起人来道:“说来那张道士也是荣国公的替身。当日孤本不欲见他,还是太子妃提起他与荣国公的渊源。若是当日不见,此物说不得就要蒙尘了。”
当今点了点头:“太子妃是个好的。很识大体。规劝夫君向善,这正是正妻的本份。”
贾代善也就随着赞了两句太子妃贤德之语。圣人心下欢喜,命人开了自己的私库,拿出东西来赏太子妃不提。又得意地对贾代善道:“太子一见此物,并不自己藏私,直接带人来见朕。也没想着用此物修房造屋自己享用,而是一下子就想到了修路与修堤坝这样的民生之上。”显然此话他早就想对人提,可惜没有人值得他炫耀。
贾代善也就顺情说起好话,从太子的识大体顾大局,说到当今与太子心意相通,全都一心为民。有这样的好皇帝,是天下臣民之福。等等等等,那好话是不要钱地倾泄而出。
当今好笑道:“一两句也就罢了,说多了可就不是你了。怎么,怕你那儿子策论做得不好,朕罚他,先给朕灌点迷魂汤不成?”
代善自己也是一笑:“什么也瞒不过圣人。那蠢小子几斤几两臣再清楚不过。能把字写全了就不错。若是他一会写出来的东西实在入不得圣人的眼,圣人只管教训他。不过也请手下留些情,好让他能站着回家等臣再收拾一顿。”
当今与太子对贾代善如此不遗余力地贬低自己儿子,心知肚明他是替贾赦打个埋伏,这样就是贾赦写出来的策论再不堪,自己父子也不好过于批评。
虽然嘴里嫌弃,可这内里的拳拳慈父之心,也让人为之动容。圣人叹道:“你这口内嫌弃,却不遗余力地为他铺路。可见真是将他当成债主待呢。”
代善也跟着回道:“圣人只是笑臣。可是圣人之爱太子,与臣又有何区别?朝里多少人因张道士一事弹赅太子,圣人还不是留中不发。”
太子神情有些激动地看了看自己的父皇,发现人家只是撇了自己一眼:“这个也是我的债。”
代善笑道:“就算是债主,也有催帐与不催帐之分,破家不破家之别。如太子与臣那蠢儿子这样的,不催帐,不逼迫,已经是大近人情了。”
圣人就不再说话,只看了太子一眼,又将头转向贾赦所在的殿角。太子正要上前向着圣人表一下忠心,却见代善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脚下一顿,心思莫明地跟着看向殿角之处。
只见那贾赦一时歪头想想,落下几个字。一时挠下头,再落下几个字。总是没有一气把那些字全写完的时候。太子此时就与人有了些同病相怜起来,家里都有一个以贬低自己儿子为乐的老子,是该自娱自乐还是心塞?
当今还能与代善说些闲话,内里也多有涉京营之事。太子在旁留心听了,才发现这荣国公所言虽然不多,可是对人心之掌控、部将之熟悉,竟是无人能出其右。一面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一面还偷眼看那贾赦写文。
已经快至午膳时分,贾赦才算是把一篇策论交到了当今手里。当今先看那字,竟也是馆阁体。对着贾代善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喜好,怎么你家的孩子竟还习这馆阁体?”
代善回道:“为臣子的,就算是知道君上的喜好,也不该将之公于众人,哪怕是自己的家人,也是逾越。”
圣人只好说了一声“你呀”,再接着看贾赦之文。也不知道是贾赦的文让圣人心喜还是怎么的,一篇文看下来竟是笑意满满。他也不做评价,只把那文章递给太子。
太子接过后也是先看字,只见筋骨均称,下笔有力,显然是下功夫练过的。先赞了声“好字”。贾代善在旁解说道:“这小子是先母带大的。先母出身书香之家,对子弟读书最是重视。这小子虽然读书不成,可是字上还是被逼着下过功夫的。”
再看内容。因圣人只说了“六出祁山,为将者何”八字,这贾赦生怕自己论述不周,竟是站在了魏、蜀两国之将立场上都论述了一个遍。最后竟还评论了一下诸葛,言他不顾蜀地连年征战,民怨沸腾、国力衰微,有意气用事之嫌。加之识人不明,已经失了初投刘备之时的谋划之能。
太子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向着圣人道:“论得也算周全。”
圣人撇嘴道:“此话只在这殿内说罢。他这是没见过别人的策论如何写,才如此大胆地评古论今。若是真让那些考官见了,能给他定个中平已经是看在代善的面子上了。”
贾赦那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太子更觉有趣,此人也不过比自己小上几岁,竟然还如此七情上面,可见原来在家里竟是全无心机的。也只有那些家里娇宠长大的人,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吧。
代善自己看着贾赦笑道:“这回可是知道自己的轻重了吧。还想着不去京营。就你这样,也只配去与那些糙汉们厮杀。”
圣人一笑:“朕知道他将来是要为将的,不是以笔墨论英雄的人。你不必提醒。”
贾赦的脸色就转得好看了些。只是虑着此处是宫中,不好多说。圣人看出他的意思,直接问道:“你可是对朕的话不大服气?”
贾赦忙躬身道:“臣不敢。只是以臣想来,众人皆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可是这六出祁山,真谈不上谨慎之语。”
太子摇头道:“穷兵黩武,非民之福。”
贾赦已经愣愣地来了一句:“四野不服,虎视眈眈,也终至民不聊生。”
当今看稀奇一样看了贾赦一眼,又看看一言不发的贾代善,也选择了沉默。太子见此,又道:“国富民强,自然四夷臣服。”
贾赦摇头:“再强壮的羊,又怎么敌得过恶狼。自是要有牧人在旁守护。”
太子再无言。当今对代善道:“这样的儿子,你还觉得蠢?”
代善冷哼一声:“哼,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是在与谁说话,竟然还敢站直了回太子的话?”
一句话已经成功地让贾赦跪了下去。当今被他们父子的表演给气乐了:“原来你不是觉得你儿子说得不对,只是觉得他不该与太子平等论策是不是?”
贾代善点头应是:“是。太子是君,他只是个臣子。向太子进言,为谏。当有臣子进谏的态度,只能徐徐而图,不能逼迫君上认同自己的观点。”
好吧,你们父子都是牛人。当今笑看太子道:“这回知道贾家人的脾气了吧?”
太子也不以为忤地道:“进退之度上,怕是世子还要磨上一磨。”圣人也就一笑。
边上戴权道:“圣人,已经是午膳的时候了。今日还留荣国公用膳吗?”
当今笑道:“自是要留的。恩侯也一起用了。”贾赦已经激动地跪下谢恩。当今本要说上两句,见代善坚持,知他是在驯化贾赦对皇权的敬畏,心里感他用心良苦,也不多提。只问:“你们家里什么时候出孝?你是不是也养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