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太监是提头醒脑的人物,听了贾代善的话,只冲着他再打个千,就站起来宣旨。旨意中对贾代化之功自是夸了又夸,又将贾代化的爵让贾敬袭了,还是不降等袭爵。
圣旨一出,尽管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可这没有经过考核,也没有请袭爵的旨意,就让贾敬不降等袭爵,还是让那些没来得及露出小心思的人暗暗心惊,知道自己的算盘至此就算是落空了。
宣完了旨,夏太监又来到贾代善身前,因不好陪笑,只是把身子低了又低:“圣人对国公爷也有赏赐,只是怕国公爷身子不便,也就没有下明旨。又怕宁国府里人手少,着礼部亲为贾爵爷治丧。还有就是贾大爷此时不便,也不必进宫谢恩。”
能得礼部治丧,可算是天大的好事。不管这丧事办得如何,都是一种荣耀了。所以贾代善面上尽是感激之色:“这不去谢恩如何使得。还请公公回去向圣人回报一声,就说老臣定是要带着贾敬进宫谢恩的。”
“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夏太监有些发急道:“国公爷有所不知,听了太医回报国公爷醒了,圣人不知道有多高兴。还说要让御医亲自来给国公爷调养身子呢。若是国公爷一定进宫谢恩,岂不是要让圣人悬心,也有违国公爷一片忠君的初衷不是。”
难怪能做到当今身边最信任的太监,这一番话说得就让人心下熨帖。贾代善也就听了那夏太监的劝告,不说什么进宫谢恩的话。又让贾赦随着夏太监回荣国府,将那御赐的赏赐好生收下。
饶是代善在来之前,又把那健康卡用上了,可也不能立杆见影。经过一上午的忙碌,到底撑不住了。他也不强撑着做什么样子,直接让人把自己抬回荣国府休息——现在他一身系着宁荣两府的安危,并不是逞强的时候。
好生睡了一觉起来,贾代善又有了精神。自己喝了药,又用过了饭,也就有力气收拾人了。
“亏你天天还以读书人自许,你母亲也说你是个知礼的。你伯父英灵不远,你这做侄子的就耽于闺房之乐,可是知礼之人做得出来的?”对着跪在自己床前认错的贾政,代善劈头盖脸就发作起来。
贾母自来就心疼这个小儿子,忙解劝道:“也是政儿媳妇病起得突然,他又年轻,这才失了分寸。老爷只管教导他,何必与他生气,倒气坏了身子骨。”
代善就又是一声冷笑:“这还真是病得巧呢。再说家里丫头婆子都是养着好看的?偏要他一个爷们亲自去请什么太医?那些给我看病的太医,就看不得他媳妇的病了,怎么就如此娇贵?!”
一连串的问话,让贾母与贾政都分辨不得。今日贾政这事,还真是办得不大地道。本来是让他给代善守夜的,可是爷两个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代善又想着贾政次日也得到宁国府守灵,就好意让他自己回房安置。
若是贾赦的话,估计就算是贾代善再让他回去,他也会守着。可是贾政却是吃不得苦的,听到父亲说得近情理,还真就回去了。也不想一想,贾代善让他回去,是为了让他第二日有精神守灵,他可倒好,直接给媳妇找太医,把守灵的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见贾政无话可说,代善直接对他道:“你大哥昨天晚上就与你敬大哥守了一夜,今日又忙了一天,你晚上替他回来歇息一下。”
贾母在旁边道:“老爷这里晚上也得有人守着,不如让老大今晚守着老爷吧。”
对两个儿子还真是区别对待呀。代善就冷笑道:“我昨晚的身子不是比今天还不如,也没用老二守着。今晚又何必折腾老大。他媳妇的身子也一直不大好,也该让他去看看如何了。”
得了,这嗑是没法唠下去了。
因为贾赦的妻子张氏是代善的母亲做主定下的,因此从一进门就不得贾母的喜欢。就算是老国公夫人亲自做主将那中馈交到了张氏手里,可是一等老国公夫人去了,贾母就借口张氏身子不好,生生地分了一半管家之权,交由贾政的媳妇王氏管着。
那张氏书香出身,家里行事很与荣国府不同。如今见婆婆明显偏心小儿媳妇,下人们又都看着婆婆的眼色行事,使得张氏更是郁结于心。打从生下了贾赦的长子贾瑚,就一直休养着。这也是今日她没有出现在灵堂上的原因。
贾母只觉得自家老爷此次醒来之后,处处都与自己唱反调,心下颇是不平。只顾虑着贾代善有伤在身,才没有与他吵起来。可是那脸还真是不好看,说出的话也不大中听:“老大媳妇已经养了有三四个月了,可是总不见好。我是连晨昏定省也不敢用她的。如今老大屋里也乱糟糟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她说得不象,代善对着贾政就吼了一句:“让你去替你哥哥,怎么还不动?竟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还是对上午让你过去给你大伯心下不满?”
贾政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儿子不敢,只是想着看父亲可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代善只冷眼对他道:“我与你母亲还有话说,你且去。告诉你大哥,只管回去看看你大嫂如何,不用再来我这里了。”贾政如身后有谁撵他一样窜出了房门。
贾母不解地问:“老爷有什么话要交待的?”
这也是代善早就想好了的,要想着让两个儿子成材,就是把贾母这个祸头子给收拾住了。说来可笑,上一世自己还是贾母,两人的目标也可说是异曲同工。可是这一世就得自己出面对付贾母,也亏得他内里是个网站,各种角色兼收并蓄的,要不非得精分了不可。
看着贾母那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代善也是一叹:“这一次经历生死,倒是让我明白了些事情。家里的事不能再这样下去,赦儿兄弟两个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听到贾代善说自己经历生死,贾母也是后怕不已,贾代善活一天,她是位高权重的京营节度使夫人,国公夫人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是一旦贾代善不在了,不管是哪一个儿子袭爵,她都成了老太太,只有一个空头国公夫人的名号了。
“这也是老爷吉人天相,才能过了此劫。日后老爷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管这府里的事和两个儿子。”贾母如是劝道。
代善却摇头道:“就怕你有这样的想头,我才要今天就与你说清楚。你我都已经不再年轻了,连孙子也已经有了,这生死还有什么看不破的。可是夫人,你可想过没有,若是我就这样去了,咱们荣国府会如何?”
这个贾母这两天也是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怎么想这府里要是没有了贾代善,都是塌了天一样。儿子们如何她心里有数,现在是没有一个能如贾代善一样撑起这个家,让家里人在京中各路人等面前把头抬得高高的。到时候荣国府怕是会逐渐地由一等人家,沦落到二、三等境地,再被贵族圈子边缘化,最后不得不仰人鼻息地生存。
代善见贾母久久不语,自己又开口道:“赦儿两个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我算是看清楚了。还有就是政儿和他媳妇,有些心大了,每日里只想着怎么压过他大哥大嫂。需知道这长幼有序,爵位是只能由着赦儿这个长子承袭的。”
贾母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这让谁袭爵还不是老爷你一句话的事。老大平日里不务下业,只知道吃喝玩乐,还好色非常,怎么能承袭得了爵位。老二却是好读书的,为人也方正,族里人人赞不绝口。”
代善的脸已经严厉了起来:“糊涂!我说老二原本不过是读书读得性子刻板了些,并没有这样有胆子敢妄想爵位。是不是你,还有他那个贪心的媳妇天天在他耳边念着这些有的没有,才让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是老爷,你平日不也是更喜欢政儿吗?”
代善就是一哂:“老二不过是次子,我对他的要求自是没有赦儿这个要承家的嫡长子高。这也是世家通常的做法,怎么,你娘家竟是次子比长子要求的还严格不成?”
见贾母无话可说,他接着道:“还有什么老大天天吃喝玩乐之事,日后这话不光不许从你的嘴里出来,就是咱们府里的下人奴才你也给我看住了,不许再提。还有赦儿所谓的好色,夫人,可用我说一说这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吗?”
“老爷?”贾母只发出了这样一声似叹息似求饶的话。
代善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赦儿自小与母亲一起长大,母亲临去时又把自己的私房都直接传给了赦儿。别说是你,就是我当时心里也不大舒服。可是经了这一次生死,我也明白了,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而且还是母亲自己的私产,自是愿意给谁就给谁。咱们做小辈的,并没有置喙的余地。所以你日后还是对赦儿一房多宽容些,不要再无事生非,挑得他们兄弟生隙、妯娌不和了。”
如此直接指向自己内心最深处隐痛的,偏偏是自己的丈夫,还是有伤在身的丈夫,让贾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自己辩解一二,还是感叹丈夫对自己的了解。
心下仍是不服的贾母,还是把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我进你贾家的门,辛辛苦苦服侍老太太二十多年,又给你生儿育女。可是老太太临了临了,却如此不信任于我,让我还有何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