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顶王冠时伊丽莎白的心里弥漫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伤,这也是一位国王吗?
也?她为什么要说也?
伊丽莎白摇摇头,把烛台留在床边的桌子上,她走到床边细细打量,发现这个人好像没有在呼吸,又或者是因为他厚实的衣物把胸膛微弱的起伏遮挡了。
这让伊丽莎白稍稍松了口气,在一个诡异的地方,与一个陌生的病人或者说,嗯……一个死人共处一室,总好过是和一个陌生的健康男人。
从进入这个房间到现在为止伊丽莎白没有害怕过,就好像这种情绪从身体里被清除出去了一样,她的紧张和愤怒全都出自于对于自身安全的考量,但伊丽莎白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觉得如果要知道他的身份好歹得看到他的脸,虽然感觉好像不太对,伊丽莎白还是梦游一样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个银面具。
然而他的脸让伊丽莎白无比惊讶,差点没拿稳手上的面具——那张面具下的脸毫无生气,像是被烧化的蜡像一样扭曲,鼻子塌陷了,连嘴唇也有破损,皮肤泛着不详的青灰色,伊丽莎白闭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又重新把面具带回他脸上。
这种程度的面目损毁在古代只有为数不多的疾病才能造成,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等完全冷静下来,一个好奇的念头突然产生在伊丽莎白心里,为什么莫甘娜想要她知道他是谁?
仔细的搜索了一下周边的物品,她发现书架上放了很多书和卷轴,矮桌放在靠近墙壁的地方,上面一盘下到一半的象棋依然保留着,伊丽莎白没有乱动,她仔细看过去,突然发现床边的大办公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一支羽毛笔压在泛黄的书页上,一句话被做了记号。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逝的水一样。”她轻声念完,翻过书本去查看书名,发现这是《约伯记》,伊丽莎白好像知道这个,这是一本圣经旧卷,讲的是一个叫约伯的人的故事,他失去了财产和子女并患有严重的皮肤病,却依然坚强生活,他的忍耐被看作是信徒的榜样。
如果这个线索是有用的,或许意味着这位国王也得了皮肤病,伊丽莎白认真的思考,那么是严重的麻风病损毁了他的外貌吗?
先前她已经基本确定了耶路撒冷这个地点,然后又在这里发现了一位应该是死于严重皮肤病的国王。
如果说答案真的是关于一位身患麻风病的耶路撒冷国王的话,她心里就有数了。
“鲍德温四世,”她轻声说,“您好,陛下。”
伊丽莎白惊喘着醒来,立刻就感受到凯厄斯冰冷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后颈。
“怎么了?”天还没有亮,伊丽莎白睡眠向来很好,她毫无征兆的突然醒过来不由让凯厄斯担心。
“我……我做了个怪梦。”伊丽莎白摇摇头,这不像她往常会做的梦,伊丽莎白不是个心事重的人,除了刚刚失去父母的那段时间就没做过几次噩梦,而且自打遇见凯厄斯以来她一直睡得很好。
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她宽慰自己,没必要小题大做。
“没什么,应该是白天玩得太累了,”伊丽莎白凑近凯厄斯怀里,额头抵在他胸口上。
凯厄斯没有再问,他安慰的抚摸着伊丽莎白的后背,今天他们确实去了不少地方,或许明天要让她先好好休息一天再说。
“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他轻声细语。
伊丽莎白点点头,顺从的闭上眼睛,却没法遏制住自己奔腾的思绪,她现在稍微有些回过味来,这个梦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她心里一直觉得莫甘娜非要介绍个人给她认识吧?再者说,她怎么会认得出麻风病的病症呢,她现在完全说不出来了,难道是在什么时候看到过吗?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第42章 他的过去
整个卡特莱亚笼罩在季风带来的茫茫水汽中,这座白色的城市宛如伫立云端的天空之城,伊丽莎白有时候会觉得时间在这里的流速是不一样的,好像这座小岛是岁月永恒的罅隙,一切都变慢了。
“你知道……鲍德温四世吗?他16岁的时候就率军打败了萨拉丁,还是以少胜多。”
伊丽莎白靠在大理石柱上,看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溅起的水花在濡湿她的裙摆之前消隐无踪,感谢曾经在这里刻下咒语的巫师们。
因为天气他们今天没有出门,凯厄斯正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细心擦拭着一把长剑,听见她的问题,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耶路撒冷之王?”
“是的。”伊丽莎白点点头。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本来不是凯厄斯一向来会关心的,但既然她问了,他就还是认真搜索了一下记忆,终于从某个角落里勉强翻出来一点东西,“他的叔父鲍德温三世在他出生时向他许诺了王位,但他是个麻风病人,在他病情恶化去世后没多久,萨拉丁就攻占了耶路撒冷。”
“那你见过他本人吗?”伊丽莎白朝凯厄斯走去,自然的坐到他椅子的扶手上,伸手要他手中的剑。
“我没有见过他,他的生命太短暂了。”凯厄斯把剑柄递给她,自己扶着剑刃,这把剑不轻,他怕她拿不稳。
“我知道,”伊丽莎白点点头,“他只活了20多岁……但是最高议廷、各大教区、所有贵族百姓,即便知道他会被麻风损毁身体,甚至不会有子嗣,还是忠诚于他的统治,他应该是个英明的国王。”
“悲剧的命运让他的王冠更加吸引人了。”凯厄斯冷漠的评价,任何男人的名字从伊丽莎白嘴里说出来都会让他不舒服。
察觉出来凯厄斯不喜欢这个话题,伊丽莎白没有再问,她低下头好奇的打量手上的剑,发现这把剑相当朴素,没有多余的花纹装饰,造型和现在常见的不一样,材质也很特殊,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做的,铜吗?”她用指尖敲敲剑身,这显然不是铁器,铜的熔点比铁低,因此开采和制作也更加容易,在遥远的过去,铜最先登上战争舞台。
“是的,”凯厄斯轻声回答,“这是我11岁那年正式得到的第一把剑的复制品。”
“11岁?”伊丽莎白惊讶的转过脸看着凯厄斯,这把剑光是剑柄就很重,看起来至少应该是成年人使用的。
如果告诉伊丽莎白自己开始使用武器的年纪她会更惊讶的。凯厄斯点点头,他修长的手指随意的滑过剑刃,锋利的武器没有在他如今苍白坚硬的皮肤上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这听起来像是某个故事的开头,伊丽莎白好奇了,她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凯厄斯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语句,固然伊丽莎白不是看待事情非黑即白的天真孩子,但即使她能够理解,他也不想用千年前人类残酷的生存方式吓到她。
“迈锡尼文明和数个近东帝国一同衰落,”看伊丽莎白似乎有些不解,他为她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赫梯和埃及文明,当多利安人举着铁兵器从海上南下,落后的铜质武器把希腊带入黑暗时代。”
说起这些历史,让凯厄斯的耳畔隐约响起了战吼和刀剑刺入人体的特殊声音,但他现在也只能朦朦胧胧记起曾经鲜红的血液流下额头的感觉。
他是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短暂的人类生涯中甚至没有时间学习完整的读写,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在得到第二次生命之后,他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格外欣赏艺术和知识。
“我的父亲畏惧战争,整个国家和他一同沉浸在强大繁荣的美梦里,他的唯一政治手段是通过联姻来巩固权力,但可笑的是人们无视了他的懦弱,只赞扬他的宽容。”
说到自己的父亲就无法克制不屑的目光,凯厄斯冷冷地说,“身为国王,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宫廷的诡计里,留下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他,也曾一度被称作是英明的君主。”
他曾经发自内心的敬爱过这个他称为父王的男人,可这种爱在他不顾母亲的恳求娶了第三位王后之后就烟消云散,凯厄斯有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让他对自己在乎的东西充满了保护欲。
他的父亲总是选择向自己的兄弟和贵族妥协,用退让来换取一时的和平,到死这个懦弱的人都不明白野心是一个多么贪婪的怪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喂饱它,只会让它越来越强大,直到最后将豢养它的主人吞噬。
“就在我父亲的葬礼上我得到这把剑,”伊丽莎白放开了剑柄,凯厄斯将它举起,在烛光下一道冷光闪过锋利的剑刃,他喃喃地说,“这把武器的本体伴随我的人类生涯直到终结。”
没有接话,伊丽莎白皱着眉握住凯厄斯的手腕。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在今天看来无比的残酷不人道,奴隶们像牛羊一样被驱赶上战场,他们手握被淘汰下来的铜制武器,甚至是绑着石刀的木棍抵挡手握铁制武器的军队,只要能够获得胜利,或是得到一个谈判的机会,底层人民的痛苦不会被那时的任何一个国王考虑。
“我的母亲教导我要爱我的子民,给他们更多的财富和自由,”凯厄斯将伊丽莎白抱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她希望我能更像我的父亲,因为她真的爱他,崇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