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也不说信不信,只是笑着回道:“妹妹难得童稚。怎么不知春秋自有定数,时光不可逆转的道理。”
黛玉也淡淡笑了下,又揉了揉怀里安分守己的鹦鹉,并不再言语。
等发引日到的时候,宁国府选定了吉时。
六十四名青衣一同请灵,捧着铭旋等一列执事陈设,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一路上又有彩棚高搭、设席张宴,和音奏乐,数百顶车轿,压地银山般往铁槛寺去了。
无论这布置得何等奢华,在黛玉看来,总归是给一个不再睁眼的人。
终究是安活着的人心罢了。
她直觉这后续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果然。
而后在贾政生辰之际,宫中传来圣旨喜讯,封贾元春被为贤德妃。
如此喜上加喜,一时间宁荣二府集齐庆祝、俱是言笑鼎沸、热闹非常。
黛玉冷眼看着众人欢喜,心中倒是泛起微微凉意:秦可卿死讯,贾元春封妃。
这是将可卿给献祭了,向上面讨喜,才得来的妃位啊。
王夫人这时候正是春风得意,自己的女儿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而靠着薛家的眼线,已经从宫中得到话来。太上皇特许椒房贵戚,凡有重宇别院之家,皆可省亲。
女儿刚刚被封为贤德妃,正是圣宠在眷的时候,省亲一事岂不是顺水推舟?
她一时间志得意满,可想想省亲别墅的花费时,踌躇了几瞬,难得在晚省的时候将黛玉留下。
王夫人身上是半旧的银红锦绸,只温和地看向黛玉,面上都是和蔼可亲。
“大姑娘最近身子如何?你元春姐姐眼看着就要省亲了,府里近来忙些,倒是没能好好关心下你。”
黛玉只端着茶杯,却不喝,权当是拿来暖手了。
听到这迟来的关怀,她只随口道一切都好、劳舅母费心等语。
王夫人点头微笑,她一下一下慢慢转着手上的佛珠,又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眼。
黛玉身上还是清素的颜色,看着十分淡雅。抬手摆袖间,上面又时不时闪过一丝流光,展现着这衣料的不凡之处。
而她发间的垂帘闪烁,腕上的念珠、腰间的佩玉,又哪一样不是昂贵非凡?
林府作为巡盐御史,正是简在帝心、油水最多的位置。更别说他祖上曾列侯袭爵,既是钟鼎之家,又是书香之族。
几代的积累,才能推成如此富饶的模样。
听说林府上京时,堆了小山似的箱子。要是能将她的银子为自己所用……
王夫人将佛珠转地慢了些,温和地笑着开口:“你和宝玉也算是一同长大,既然玩的好,也该时时督促他看看书。”
黛玉依旧是笑而不语,她倒是能看清王夫人的意思。
『要银子!』这三个硕大的深蓝色字体,正在她头上拼命蹦跶着呢。
王夫人看黛玉柴油不进,只慢慢转了佛珠,又转了个话题亲密叹道:“宝玉也不小了、日后要娶的人,定是要全心全意照顾着他的。”
这下黛玉可给了反应。她将玉杯放回桌子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慢条斯理回了一句:“舅母这是玩笑了。”
“表哥又不是三岁稚子、襁褓里的孩童,哪里要这般小心伺候?”
王夫人快速地皱皱眉,将佛珠紧在手心。
她度出黛玉的意思,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置信。
难道林黛玉不喜欢宝玉?!
宝玉可是对林黛玉念念不忘,连给自己请安的时候,都会附带问上几句林妹妹。
她也就自然而然以为林黛玉也有意,没想到这居然是自家儿子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王夫人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连佛珠都要握不住了。她只盯着黛玉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端疑来。
黛玉微微一笑,并不多待下去,直接起身要告辞。
而宝钗正好走了进来。她有些诧异在这儿看到黛玉,不过依旧温声地问了好。
黛玉也不去管宝钗略带探究的眼神,只稍寒暄后便分开。
后来没几日,贾府的省亲别墅还是轰轰烈烈建了起来。
“是薛家出的银子,又有江南甄家来人,抬了好大箱子。”紫鹃在晚上给黛玉说着贾府的消息。
黛玉倚靠在榻上,将手里的书掩上,有些兴味地挑起眉。
薛家会出银子帮忙,在她意料之中。
不过江南甄家。之前预知梦梦到的小姑娘,就是被救去了江南甄家,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黛玉垂眸思付几秒,又随手将书籍往后翻了一页,心思却不在上面。
这次省亲是太上皇提出来的,可今上还没表态呢。
别墅也建的太早了些。
可贾府其余事一盖不管,只浩浩荡荡大兴土木,流水般将银子挥洒了出去。
早省之际,王夫人和蔼笑道:“我和娘娘聊过。这次等院子建起来了,你们这些姐妹都可进去居住。”
她拍了拍宝钗的手,又细细夸赞:“也多亏宝钗先订好的檀松木。难为这孩子,色色都比人强一步。”
宝钗连声道不敢,又谦和垂眸。
黛玉听着这一句句,倒像是有讥讽自己不出银子的味道。
而后王夫人又转向黛玉,意有所指笑了起来:“大姑娘是一道进去,还是依旧在外面?”
这个问题倒是问的有意思,
一道进去,是要弃了母亲的阁楼。不进去,又是无意和姐妹亲近。
自己怎么回答都会被揪出错误来。
黛玉稍稍思索了下,倒是不急。若是她算的没错,这会儿消息正在来的路上。
王夫人不知黛玉在想什么,她一时志得意满,张张嘴还要继续加一把柴时,就听外面传来的通报声。
“何事如此毛毛躁躁。”王夫人忍不住斥了一句。
进来的丫鬟踉跄两步低着头,声音里有些瑟瑟道:“省亲名单出来了,上面、上面没有娘娘的名字!”
这话一出,屋子里都惊了一瞬。而王夫人更是难得失了分寸,手上一抖,茶水都烫到手边。
她下意识“丝”了一声,而这时旁人也顾及不上她了。
明明贾元春已是贤德妃,为何没能省亲?难道她做了什么错事?可会连累贾府?
一时贾府上下有些惶恐起来,省亲别墅倒是停了下来。
不过这就和黛玉无关。看事情的发展和她猜想的不谋而合,黛玉一时心情大好。
她慢慢踱步回了碧翠阁,突然入眼了一片金黄。
本以凋零的黄金风铃树,今天居然变了一个模样。
上面布满了金光闪闪的花簇,每一束从枝叶到花朵,都是融化黄金般的颜色。
这是上次鹦鹉衔来给自己的礼物,是梦中北静王细心照料的黄金花。
黛玉想起之前和宝钗随口的一句闲谈,倒是认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她站在原地远远望去,风铃树就像是逆转了时光,又重新开放出盛大的金色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水溶:作为表扬,可以让我揪掉鹦鹉羽毛吗?就一根。OvO
第21章 滴翠亭
阳光从树后透过来,将花簇照耀地更加金灿,远远望去简直美得让人心醉。
这倒有点像北静王看到自己时,猛地冒出漫天金光的模样。
黛玉缓缓抚上手腕间的念珠,心上有些触动。
这样一个人,会将自己随口的一句话都会放在心上,将所有的温柔都留给自己。
这份感情太过热烈和真挚。
“嘎嘎——”的声音响起,鹦鹉扑腾着翅膀绕着树飞了一圈,时不时摇头咂舌的。
看到鹦鹉,黛玉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北静王头上说的诗词。
她让侍女们到一旁候着,然后招了招手,将鹦鹉唤到自己身边。
鹦鹉兴冲冲地飞了来,又撒娇似的蹭蹭黛玉手心。
黛玉点了点它额头,笑着低声问了一句:“之前的诗词是什么?”
鹦鹉闻言僵硬了片刻,它瞧瞧黛玉,又瞧瞧后面的树,难得犹豫了会。
半饷,它突然嘎嘎两声,将两只黑呦呦的眼睛一翻、摆出一副痴痴呆呆、极力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
“小骗子。”
黛玉简直要被它气笑了。普通的鹦鹉又怎么会作出痴呆这个表情,还装得如此惟妙惟俏。
“你看,西域上贡的瓜子已经到我们手里了。”
黛玉面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只轻轻揪揪它的羽毛,又放轻声音诱哄道:“这事就你知我知。”
鹦鹉被黛玉难得柔美的笑晃了晃眼,下一刻它毫不犹豫张嘴就来:“啊~玉儿!你是天上仙子下凡尘!”
刚听到第一句话,黛玉就愣了一下。她难得有些心虚地左看看、右看看,摆摆手示意鹦鹉低声些。
鹦鹉支着腿蹦跶两下,又挺了挺胸膛骄傲继续道:“你是水里的月亮!镜子里的花!”
听到这里,黛玉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从小学诗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等……直白的词。
鹦鹉嘎了一声,压低眉毛,露出一个委屈的小表情。
黛玉含笑将鹦鹉好好搓揉了一顿。也是为难它记下这些了。
许是日有所思,黛玉当天倒是做了个新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