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宫人略一行礼,开口就模拟出贾赦的声音。
“我是长子,是袭爵之人。可我住的是偏厦,你住荣禧堂!”
这一出声,若是闭上眼睛,惟妙惟翘就是贾赦在眼前。
黛玉就算听过也依旧觉得新鲜。林如海贾敏头次见,更是将目光转了过来。
瞧着平平凡凡的宫人还在继续。
“本由你们把持着家业。可家中是一日不如一日,连五千银子都拿不出来。
“现在又要给宝玉娶一个?我看不如直接把家搬到王府去罢了,也省得这些面上功夫。”
贾赦的声音告一个段落。
另一人就像是应答一般,出现了贾政的音调,透出急急匆匆的慌忙。
“何至于此。我向来是不管家的,那些是王氏之事,怕是有所误会。
“这时候怎么能分家?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丢了荣府脸面。”
“哼。圣旨都下了,还讲什么脸面可言?
“既然在今上面前挂号,早早分家也好。你们做的腌臜事,可别染我们大房身上。”
没一会,贾老太君带着怒腔的声响也颤巍巍加了进来。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好啊,也不必闹了。怕是我在这碍你的眼,不如赶早儿让我回南京去。”
后面就是一片混乱的声响。
明明是两个宫人,却足以效仿出一整片的动静,将贾府内部矛盾显露出来。
“这个可是神奇。”贾敏盛赞了一句,近来起伏大的心绪也渐渐平静。
“岳母也可找这样的消遣。”
水溶对上黛玉的视线,目光偏转了下,声音清越说:“比如养只鹦鹉也是好的。”
后头的宫人应声捧着一个红布遮挡的东西上前。
随着水溶的话,红布落下,露出精致的笼子来。
笼子线条整齐流畅,却没有锁门。笼口随时是摊开的。
里面站着个红羽绿毛的鹦鹉。
它头上装饰着大红的花,毛茸茸的脸上带出生无可恋的无神。
“瓜子?”黛玉在水溶说话时就略有所感,等一眼看到鹦鹉,更是翘起嘴角瞥了对方一眼。
水溶俊朗的面上不动声色,承认般夸了一句:“这鹦鹉很机灵。”
鹦鹉在笼中蹦跶了一下,黑黝黝的瞳孔望向黛玉,透出一股子委屈劲。
它转头又瞅瞅水溶,拉怂着羽冠张口,灰心丧气叫唤:“开心快乐嘎,开心快乐嘎嘎。”
“瞧,多机灵的鹦鹉。”水溶赞赏地点头,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夸奖。
刚刚好留着陪岳母
不去打扰我和玉儿
每天给你三斤上供的瓜子
“开心快乐嘎呜。”鹦鹉音调越拉越低,反击似的又嘎了一遍,头上大红的花都要低垂而落。
贾敏倒真被这一幕给逗乐了,她还是认得出这是女儿养的鹦鹉。“王爷有心了,作出这般玩笑。”
北静王居然会做这种乐子
他是真心对玉儿好,才会如此用心
我也可以放心些
黛玉莞尔,朝着笼子伸出手来示意。
鹦鹉眨巴眨巴眼,扑腾一下就飞了出去,特意绕一大圈远远避开水溶的位置。
这次终于一下就冲到黛玉手心里。
“瓜子下次也要飞快些,别再随便被捉了去。”
黛玉揉揉它的羽毛,抬眼转过水溶,特意接着母亲的话狭促应一声:“王爷素来就爱开玩笑。”
林如海听着会意地捋了下短须。
有这份心的北静王,自然是比手段高深的更好些。
只有水溶一人坐在原地,尽量带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沉稳点点头。
金色的字体冒了出来,一个个往笼子里跳。
我是真想将它留在林府的
当初为何要送玉儿鹦鹉
被点名的鹦鹉完全没看北静王。
它活泼地蹭蹭黛玉,将大红的花摇掉了,中气十足地喊道:“开心快乐嘎嘎嘎。”
-3-
林府的晚饭虽不及皇宫,却也上心精致地安排。
连鹦鹉都得到一个席位,光明正大磕着瓜子。
等到回宫的时候,贾敏面上维持着平静不愿让黛玉惦记,可胃中宛如泛了酸般难受。
黛玉也握着母亲的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水溶上前一步,顺从内心走到黛玉身边并肩,再次给出自己的保证:“岳父岳母放心,我此生只要黛玉一人,绝不会再有其他。”
终于可以和玉儿站一起了
以后看我表现就是
这是大婚后的重复的话,却比婚前的还要让人安心。
贾敏做出笑意来,将黛玉的手放到水溶那,让他们上轿去,免得耽误入宫时辰。
“等到府邸建成就可出宫,到时候就能时时看望母亲了。”黛玉紧紧母亲的手,也有些依依不舍。
贾敏只点头,站在林如海身边,目送着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林府而去。
北静王的车轿一路往前,直直往宫中行驶。
黛玉将自己埋在水溶怀中,沉默着不语,默默思念刚刚告辞的父母。
“我这就让人去催催,以后能时常走动的。让岳母入宫也行。”水溶有些手足无措,虚虚搂住黛玉的肩,一叠声哄着。
他将怀中小小的一团护住,目光转来转去,最后放到鹦鹉身上。
口中说着话安慰黛玉,水溶伸出手点了点鹦鹉翅膀。
鹦鹉条件反射地就嘎了出来:“开心快乐嘎!”
水溶微微吸气顿了顿,看看怀里难过的黛玉,学着鹦鹉的话加了声:“开心快乐嘎。”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这种语气词。尾音几不可闻,顿时领会到了鹦鹉的感觉。
红羽绿毛的鹦鹉瞅瞅水溶,用一边火红翅膀盖住自己,嘎嘎嘎大笑起来。
黛玉抬头打量水溶略带纠结的面色,也扑哧一声,在他怀里弯起唇边。
玉儿笑了就好
可别让我心疼了
水溶半松口气,将黛玉搂得紧了些,放到自己心头的位置,再细细哄了起来。
黛玉竖起耳朵、倾听身上人低沉嗓音的安抚,又感受着他胸膛结实用力的心跳声,安心的微阖起眼来。
马车咕噜噜地前行。
前前后后声势浩大,宫人侍从开道护送。街边皆传林府荣宠之深。
他们很快入了皇宫。
约是一进宫门,外边的通报声就响起来,说今上传召北静王。
“玉儿先回去歇会,若是累了不必等我。”
水溶捧着黛玉侧脸细心嘱咐着,扫过桌上蹦来跳去的鹦鹉,低声加了句:“也可以逗逗瓜子玩。”
鹦鹉在也好
可以陪着玉儿
“王爷去吧。”黛玉含笑应予,顺着他的话,将鹦鹉抱到自己怀中。
水溶打量鹦鹉熟练撒娇蹭蹭的模样,本来要走的动作都顿了下,一个个金字哐哐哐掉下来。
想想还是不对劲
鹦鹉怕是不懂事
不如我陪着玉儿的好
黛玉眼中荡开笑意,等水溶脚步放慢地离开,自己也往宫殿中去。
她把鹦鹉放到内室,刚刚换下披肩,就听得传话声。
“贾贵妃邀王妃一聚。”
贾元春的贴身侍女抱琴,站在正中间规规矩矩地行礼,恭声道:“请王妃安。贵妃娘娘说有上好的茶,想邀王妃一道品品。”
“不去。”
黛玉眼尾上挑,干脆利落应了一句,余光审视过抱琴惊讶乱跳的心语。
外头传来府中消息,将娘娘都气着了
竟然直接下了圣旨,岂不是也让娘娘抹黑
王妃居然如此绝情?
“娘娘说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请王妃一聚,只叙叙旧。”抱琴再次低头深深行礼,不愿轻易放弃。
黛玉撑起下巴,锦绸迤逦垂下,粲然一笑玩味道:“叙旧?”
“若是这般有闲情,那我和王爷一道去叙叙旧好了。”
王爷?北静王不是被今上叫走了?
这里没插进人手,不知道确定的消息
也许是唬人的
震惊乱跳的心语冲着往内室跃去。
而里面如同呼应一般,清楚地传出北静王的声音,“来人!”
抱琴僵着脸,面色白了白,几乎立刻要告退:“许是王爷有事,就不打扰王妃了,奴这就告辞。”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背部也弯了起来。
到底不是宫里训练过的人。一时紧张,行礼都有不规范之处,让一旁的嬷嬷看得皱眉。
嬷嬷揣摩了会黛玉的意思,微微吸气走了上前,拿戒尺点点抱琴。
“你是贵妃的人,也是学过宫规的。怎么还如此不知礼,连动作都不对。”
她是宫中老人,又有赐下的戒尺。教导一个仪行有差的宫女,那是归属分内的事。
抱琴猛地将背部挺起,绷着身子不敢言语。
“去吧。”
黛玉略一点头,她就如蒙大赦一般歇息,飞快倒退着离开。
在她跨出门的一瞬,内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人。”
抱琴更是不敢抬头,犹如听到什么可怕的话一般,迅速转身远去。
而内室的声音还在继续。
“来人,来人嘎!”
鹦鹉晃晃悠悠从里面跳了出来,一蹦一跃正好到黛玉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