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站在草地上气喘吁吁,冷眼看着少年蜷缩在地面上不断咳嗽,将呛入肺中气管的水咳出来了些许。
黑色的卷发胡乱地搭在额际,嘴唇和身体都在生理性地发抖,他的眼角泛着晕染的红色,像是水墨画,就这么眯着眼、接受不了过于强盛的日光似的,太宰望着凛,竟然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咳咳!”
两人都湿透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狼狈得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撕打。
事实也可能正是如此。
凛听见他的笑声,心头的无名火霎时燃烧得更旺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直接把太宰治揍一顿。虚与委蛇的那段时光可能是给了太宰什么错觉,认为她是这么好捉弄的人。
但与此同时,凛能清楚察觉到她背上一阵一阵涌起来的寒意,致使寒毛乍起,让她都想到了炸毛了的猫。
这正是由于太宰治那个阴森的眼神,正是由于他这疯子般的笑声。
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她将口袋中的手机拿出来,没有防备的缘故,手机也报废了,往外渗着水。
“……”
凛轻吸了一口气,“很好玩吗?”
太宰已经改变了躺在草地上的姿势,撑起了上半身,听见凛的话,他弯着眼睛,对凛露出毫无芥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灿烂笑容:“现在,我是不是也要生病了?”
凛原本有一腔源源不绝怼他的话,听见他措辞上的微妙差异,顿了顿,沉默着仍旧望着太宰治。
他好像瘦了一点,下巴更尖了,原本就瘦削的身形更加鲜明立体。
但凛和他分开不过一个星期多一点,似乎不应该有这种体会。
太宰看着凛等候的姿态,拍拍手掌站了起来:“费奥多尔和我稍微炫耀了一下凛关心他生病这件事,手段很低劣,但是我……唔,这件事还是成功地挑衅了我。”
凛对“费奥多尔炫耀”这件事所拼凑出来的句子都抱有怀疑态度——且不说费奥多尔和她微妙的相处模式,这种小学生一样的发言和方式用在这时候的太宰治身上,不仅师出无名,而且还显得很弱智好么?!
除非,费奥多尔是不经意地透露出这点,目的也一目了然,是单纯地想让太宰感到不快。费奥多尔和太宰治的不对盘是不用思考就能看出来的事实。
凛冷淡的表情间浮上讽刺的意味:“那么你回击的方式是试图和我一起沉河?”
太宰走到她的面前。
凛不闪不避。
她现在是全副武装的戒备状态,哪怕太宰把手腕拧出花都不可能得逞了。
更何况太宰即便可恶,但在凛心里一直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在时机不对的时候贸然出手,譬如现在。
“不要那么理所当然地照顾其他人。”太宰垂首,将额头抵上凛的,声音飘忽,像他某些时刻给人的感觉,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我也会生病的。”
他湿漉漉的额头就像他现在的眼神,露出即将被人遗弃的不安与湿润。
“……”
片刻后,凛避开他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让她本人咬牙切齿,就好像是对垒中率先认输,无法掌控局势的轻忽感让凛迅速提出另一个话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可不是横滨。
“我来找你啊。”
太宰伸出手臂,抛开了绷带后,他那瘦削的手腕看上去让人心底不禁一颤,太宰就着伸出手的姿势将自己袖口还在流淌的水拧出来,漫不经心地语气像是他脑袋上终于散开的一缕一缕头发,“冒着被追杀的风险,抛弃一切地找到你了。”
“然后跟过来。”
“……”
太宰治绝对在叙述中用了什么技巧。
凛确信。
否则她不可能如此简单地,被听上去就不可信的言辞随意地挑起心绪。
凛皱了皱眉:“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
太宰不满地望着她,颇为孩子气地鼓了鼓嘴巴,他的脸色看上去依旧苍白,长时间待在水中让他的眼底都浮起了红血丝,“你的质疑很容易伤到人啊。”
他的声音像在无可奈何的叹息。
“……别忘了我们分开的时候是怎么互撂狠话的。”凛觉得湿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极了,她想立刻离开,脚尖动了动,正准备用更加不耐烦的态度,直接刺探出太宰的深意,就见太宰用那样空无一物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大概是在判断什么。
然后,非常自然的,太宰脚步动了一下,侧过身体,站位变换间,他正好挡住了面对凛所来的风向。
凛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啊说起这个。”
太宰甩了甩脑袋,像只狗狗的幼崽,“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凛当时一定不会对我说那么温柔的话吧,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舍不得。——看,你现在的表情有多困扰。”
他嘴角短暂地扬起:“我知道你觉得我很麻烦,但这件事稍微谅解我吧。”
“我又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这种感情比毒|瘾还可怕。”
“……”
凛撤开视线,胸腔震动,闷声咳了两下。
“去找个地方换衣服吧,生病就不好了。”太宰伸手摸了摸凛的发尾,眼神关切,在对上凛视线的时候,他眼中的东西像是一瞬间就被击溃了,比波光粼粼更柔软的事物呈现在他的眼底,“……好,你想知道什么?”
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可偏偏在前面加了一句“好”。
仿佛在说:好,我妥协,我彻底投降,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比如,我知道费奥多尔拿走港口武器的事情。”太宰主动抛出话头,见凛的表情是在认真听,“再比如,我出现在这里的事情费奥多尔君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相应的信息,但我所要的正是这点。”
凛:“港口那里也有你的一笔?”
她很快明白:“你想和费奥多尔合作?为什么?”
太宰随口说:“我想取代森先生。”
“……?”
凛望着太宰,一时间没有做出评价。
这说法听上去有点……
太宰自己难道做不成这种事吗?正好现在横滨的情况混乱,是最好改换势力的时机。
“中也会有点麻烦,他对森先生很忠心。”太宰见她不说话,语调一转,变得柔和多了,“好吧,我说真话……我就是为了过来看看你。”
凛:“……”
“阿嚏!”
太宰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湿透的身体在寒冷的冬风中不住地发着抖。
凛怪异的感觉被搅乱,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嗯!”
太宰高高兴兴地答,伸手过来抓住凛冰冷的手指,相较之下,他的温度还能更低。
凛一怔,将手抽出来。
“好无情啊。”
太宰小声地控诉着,听上去有点可怜。
凛动作微妙地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快点走,真生病了难受的是你。”
太宰落后她一步,望着她的背景,慢慢地笑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刺骨森然就混杂在这种笑意里。
他永远知道自己的武器是什么。
梅宫凛吃软不吃硬,又在他一次次的反复强调下加深了对他亏欠的认知。
“是你先招惹我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遍布的锁链已经开始挂上,他需要蚕食她的戒备和铠甲。
一开始是愧疚,然后是同理心……再有什么都好,能将她确保抓紧就都可以运用。
——到死都不可能放过。
就算是深渊地狱,他都要拖着她一起去。
第72章
费奥多尔和太宰见面这件事是在凛的住处进行的。
凛觉得自己像个给人望风的小弟。
两人谈完了出来,凛正准备榨果汁,手掌按着榨汁机的盖子,语气非常自然地问:“你们要喝果汁吗?”
画风一下子就变了。
三个人一人一杯橙汁坐在沙发上。
费奥多尔率先打破局面:“凛,你觉得太宰君可信么?”
竟然当着太宰治的面就问出这种问题。
凛捧着杯子,没有半点犹豫地摇头:“不可信。”
太宰顿时眼泪汪汪,大声道:“凛!”
语气悲怆至极,简直是如泣如诉。
“你看,太宰君,就连凛都这么说,所以我对你的态度也有迹可循。”费奥多尔朝太宰露出一个无奈又抱歉的表情,却怎么看怎么是居高临下的耀武扬威,简直就像是重现当初太宰治对他所做的那样。
太宰委屈巴巴地咬着玻璃杯的边缘,边缘泛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凛。
费奥多尔又问:“那凛认为,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比较好呢?”
凛避开太宰的眼神,说:“既然人家都送上门来了……要么还是关起来吧。”
既然信不过、用不了,当然也不能放人回去增添助力。
“毕竟太宰的异能无效化还是很好用的。”凛声音小了一点,补充。
太宰:“……”
费奥多尔倒是颇显高兴地笑了声:“我以为,凛好歹会念旧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