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的将画展开,脸上的欣喜毫不掩饰。
那画虽是好画,黛玉却摸着那画纸有些怀疑,林如海也素来是个雅致的人,家中藏书藏画众多,黛玉多少也见过一些。
只觉得若真是真迹,不会像这幅画的纸张一般粗糙,摸着竟有些剌手。她抬眼看见探春的欣喜,有千万句的话也说不出口。
身后的雪雁却忽然“咦”了一声,用怀疑的目光望着那画,嘴里喏喏的,只望着黛玉不敢言语。
探春皱了下眉,歪着身子瞧她:“你个小丫头,有什么紧着说出来,别在这儿空磨牙。”
雪雁略一迟疑,“奴婢…奴婢小时候服侍林姑爷,曾有一次为林姑爷搬弄书房作画时,特意叮嘱,有一幅画是世上难寻的吴道子真迹,要小心拿放。似乎说的…就是这幅画了。”
探春一怔,继而摇头道:“绝不可能,宝哥哥说这是他淘了许久才得来,又怎会骗我?定是你个小丫头年岁小,记错了事罢,休来蒙我。”
雪雁却性格倔强,坚定的认为自己也断不会骗人。走上来略一福身:“奴婢年岁虽小,但也不是不记事的。小时候跟着林姑爷和我们姑娘,也曾附庸风雅学了些鉴定真假的小伎俩,姑娘不信,一试便知。”
探春依旧摇头,想她是个大家闺秀,自然也会看画的真假,还用的上她一个丫鬟来告知?
见雪雁坚决,内心也免不得动摇了几分,便与黛玉分别从装裱、纸张、刻印、笔法等处加以鉴别。
这不鉴别还好,一鉴别,却发现处处皆是漏洞,无疑是一个不值钱的仿制画罢了。
探春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笑意也逐渐消失,看了眼黛玉,内心有些惭愧。
“这…宝哥哥可能并不是有意的,他也许是一时看花了眼,否则怎会那样一本正经的哄骗我?”
黛玉皱眉,“他分明是随意塞给你的玩物,以话来哄你开心罢了。你还这样子护他?”
探春摇头,正欲说话,忽然听外面有个老妈子喊着:“我们三姑娘在吗?”
“是谁?”
那老妈子笑眯眯的进了门,原来是贾环房里的嬷嬷朱氏。
探春心里正没好气,说话也略有些强硬:“这位妈妈可有甚么要紧事吗?巴巴的大老远寻我,竟寻到潇湘馆来了,环兄弟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我回去再讲?”
朱嬷嬷平白的吃了个瓜落,脸上笑意挂不住,眼神求助般看向黛玉,黛玉轻叹了口气,笑道:“你这是做甚么?嬷嬷大热天的来了,你不请她老人家吃口茶就罢了,还没来由的数落,让环兄弟知道了岂不心寒?”
探春清了清嗓子,平了下心境,摇头道:“也罢,你且说罢,这一趟是做甚么来?环兄弟又看上哪个玩物了?亦或者,又是哪个混小子贪了他的纸墨笔砚钱?”
朱嬷嬷厚着脸皮的一笑,变着戏法从后边掏出一个小玩物递了过去。那是一个小孔雀,身上涂着不均匀的水彩,脖子高高的仰着,身上还有一根线,拽一下,它的脑袋便点一下,十分稀奇古怪。
探春没接过去,朱嬷嬷有些讪讪的,脸上抹不开面。
黛玉笑着接过去在手里把玩,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大抵也只有贾环能看上。
“这是何物?”
“环哥儿今天下了学,路过东街桥头,见到一个艺人正在卖这东西。看起来实在是稀奇古怪,好玩的紧。环哥儿见了有趣,兜里又只剩下几块碎银子,眼巴巴的叫我买了下来,让我紧赶慢赶的给姑娘送来,说是希望三姐姐看着欢喜。”
朱嬷嬷一脸喜庆,竟跟过年一般。她本来不是做这个活计的,而且这种送东西的事情也轮不上她们这种年老的婆子,但她素日知道探春是个仁义好施的,前不久又得了府里的管家权,她也想在探春跟前儿露个脸。
忙接了这个活儿给她送来,脸上笑模样的等着讨赏。
探春却就着黛玉的手瞟了一眼,那未涂匀称的水彩和拙劣的牵线技俩让她禁不住皱眉,委实看不上。
“这是甚么破旧东西,也值得花银子去买?环兄弟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花钱,你们做妈妈服侍他的,也不懂得劝着些?还整日里说月例银子不够花,敢情都是这样花干的?还是小心些罢,环兄弟再下一次跟我讨要开销,我便挨个从你们的银子里扣!”
朱嬷嬷大惊失色,她竟不知何时惹到了这个三姑娘?本来想讨赏如今却喂了一嘴的脏泥渣子,跪地哀嚎着不敢,被探春指着鼻子一顿好骂。
“别以为你们上了年纪就更加的娇贵,我竟说不得了,你是环兄弟的奶嬷嬷,可不是我的!环兄弟如今学问也读不好,做人又不实诚,不全是你们一个个带坏的?太太懒怠管你们,就越发的猖狂了。一群没脸没皮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猪肚子的玩意儿!也不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黛玉低头不说话,这朱嬷嬷怕是撞了当口上了。
探春这话里有话,指桑骂槐过于明显,只不过朱嬷嬷不懂,只被吓的神魂飞起,磕头道不是。
半晌探春才出了气,她怏怏着脸色出来,门口的小厮们围过去笑道:“好妈妈,本是好事,怎么这样苦着脸?可得了什么赏,也分给我们乐一乐。”
朱嬷嬷回身朝着门啐了一口,又揪着前面小子的耳朵:“你哪个瞎眼珠子看到我得了赏?赶紧着滚蛋,别在我跟前儿混,正烦着呢。”又回头朝着屋子低声骂道:
“只是个没毛的鸡崽罢了,逞什么凤凰架子。终究不是是太太养的,没那个好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偏生的有气性。妄想着老鸹窝里出凤凰,打谅这等事情,就俩字儿:没门!”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互相挤眉弄眼,推搡着下去了。
屋子里,探春却是抹了把泪。
黛玉递给她一块手帕,笑道:“你瞧你,来时还挂着笑,现在好端端的竟哭上了。让别人瞧见,怕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快别哭了,不值当的。”
探春抽噎了下,抹泪道:“我素日拿他当亲兄弟看待,没想到竟这样敷衍我,把我当个三岁丫头一般糊弄。不是真迹,他即便说了实话,我又能如何?何苦哉说假话哄我,拿我寻开心!”
黛玉拿着帕子为她擦泪,“这当是你的不对,正经的兄弟你放着不去管,跑去为一个宝玉置气,可图的是什么?”
这话说的是贾环。贾环纵然有千万种不好,但是看他待探春的心,也该知道他还是可理的。
探春却不这样想。她自认为是庶出的姑娘,先天有诸多不足,便须以后天的努力来弥补。
这等人,往往不用别人告诉,自己从内心便生出一种自卑感来。她越是靠近有亲生关系的贾环和赵姨娘,那种自卑感便越发的强烈。因此她一直贴近王夫人,又处处追着宝玉叫哥哥,却把亲娘和弟弟不放入眼里,也是可悲的。
平日姊妹们说话,对于嫡庶关系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只有探春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俞结俞大,现在都成了一道伤疤。
二人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人来叫门,似乎是位管家媳妇。
黛玉心里稀奇,往日她潇湘馆门可罗雀,今天却托了探春的福,如此的热闹。
那媳妇慌里慌张的进门便跪,“当当”的磕头,颤声道:“三姑娘,琏二爷屋子里的秋夏,今早投井死了!尸体发臭了浮了上来,这才被人看见。她家人嫌发送费少,现在正在前面闹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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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捉虫)
来人那媳妇慌里慌张的跪下磕头, 直把额头磕的红肿。
说那秋夏已经投井死了,媳妇们本来是按例给了几钱碎银子,又说她是被主子家轰回去的, 按照薄面上给了点钱已经不错了。
给多了万一熙凤得知, 没准儿会挨骂。这个当口没人愿意去做活菩萨, 因此她一家人不依, 正在前面闹。
她哥哥六子去贾琏面前哭,被贾琏一脚踹在心窝上, 没成想吐了血,大夫来看说没多大事,但也是亏了气血,日后还需要好生调理。
你道那秋夏和六子的父亲是谁?
正是那管家之一的赖三爷,自己好端端的在熙凤手下管着事, 儿子女儿都在荣府里当差,本来日子美的不行。
偏偏女儿却被说狐媚上了贾琏被轰回家去, 一时气血不足,又不知怎么想不开,竟要选择跳井。
他哥哥又在床榻旁边找到了金块,似乎是吞金不成, 才要选择一个彻底的死法。
他老子赖三爷一心一意的为熙凤做事, 谁知女儿竟阴差阳错的死在她手下。四处去说闲话,说王夫人好赖还派了人来看望,彩霞走的时候他哥哥看着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谁知伺候了贾琏凤姐夫妻一场,二人竟也同死了一般, 谁也没说打发人来, 给个发送银子,多日的情面也不顾了。
探春便腾的一下站起来, 把黛玉吓了一跳。心道真是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日子竟不能安生些吗?
忙忙的赶去前院,只见赖三爷和儿子赖六子正在地上撒泼,泥点子和灰尘落了一身也不去管。
赖六爷嘴角还带着血丝,但是骂人的架势一点也看不出来气血不足。
一堆丫鬟婆子在旁边看着嘀嘀咕咕的挤眉弄眼,谁也没想着帮忙劝说,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赖三爷,快起来,地上生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