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一整天都待在托尼的别墅里。
像她昨天请求托尼收留两天时说的,奔波了很久,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很快就走。
她也像真要养伤休息的样子,乐于做饭,也乐于带托尼的小女儿。
娜塔莎很喜欢黛茜。
她在做特工的这么多年里,无论为谁服务,手上沾了血,走在无风的夜色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偶然的瞬间,想一想孕育个小生命,过普通生活的感受。
想到最后成了一片空白。
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有的生活。
“她睡了。”娜塔莎轻轻拍着怀里绵软的一团,看黛茜玩着玩具,终于闭上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在安睡时还轻轻地动一动,有趣得让人心里发软。低头去嗅一嗅,宝宝呼吸之间还带股香香的奶味儿。
新生命。
她走出“红房子”之前,受过一场特殊的毕业礼,手术刀冰冷,摘除了她的子宫,也永远摘除了孕育新生命的可能。
从而迎来黑寡妇的诞生。
娜塔莎低头亲亲黛茜的脸蛋,把她交还给在旁边默默看着的托尼。
托尼跟她的话并不多。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多。
“我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娜塔莎放轻了声音道,“你很幸运,托尼。”
声音这样轻,黛茜的小身子还是一扭,往爸爸怀里钻了钻。
“休息吧。”娜塔莎于是道。
别墅里各处的灯渐渐都熄灭了。
今晚的天气很好,月明星稀,淡而薄的月光透过玻璃窗透进房子里来,找得大理石地板一片清澈的莹白。
有个纤细的黑影悄无声息出了房间,经由客厅到阳台,翻身跃下。
像只猫投身进黑夜里。
那黑影离开不久,托尼打开卧房门,到厨房去倒一杯水。
冰块撞击杯壁,清脆的一声响。
“先生。”贾维斯道。
托尼眼也没抬:“让她去。”
第64章
娜塔莎去了一夜。
月光隐没进云翳里, 由浓转淡,等熬过漫长的子夜, 淡成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才见个轻灵敏捷的身影出现在别墅外。
说要休息是假,腿上的伤是真,秘密地奔波一夜, 黑寡妇动作虽轻,还是瞧得出左腿在行走时有些细微的异样。
她踏进客厅,一路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水喝。
托尼喝过的玻璃杯还放在流理台上。她借着光看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 喉咙微动,末了擦拭一下嘴角, 悄无声息地回了卧房。
贾维斯自始至终没有动静。
娜塔莎前一天来的时候改过这幢别墅的安保系统。然而贾维斯无处不在, 即便后来托尼给了她权限,这样秘密地来去,也瞒不过智能管家的眼睛。
然而他没有出声。
为什么没出声,娜塔莎清楚得很。
她顺手关上房门, 脱掉外套,进浴室飞快地洗个澡, 换了干净柔软的睡衣,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放进抽屉的一把格洛克,枪膛还带着余温。子弹少了一颗。
娜塔莎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壁纸上的花像无数双深渊投来的眼睛。
她本来想去看看黛茜, 但手上不干净。而且黛茜的小床放在托尼的卧房,进去并不方便。
想到托尼,未免又想起从前一些不好的记忆。
谁是谁非,现在已经没有做判断的意义。
她翻过身去,渐渐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终于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早上。
耳畔一阵轻轻的咿呀,起初以为是梦,但梦居然这样清晰,不仅双声道,还会软绵绵地叫“阿姨”。
嫩嫩的小手搭到肩上来,手指轻轻地圈她的胳膊,但实在太小,没能圈住。
然后就感觉床沿塞上来毛绒绒的东西。
先是一只。
然后成了两只。三只。许多只。
娜塔莎睁开眼睛的时候,转过头去,看见的不是墙壁,而是放大了的布偶的笑脸。
嘴巴直咧到耳朵根——如果布偶有耳根的话——看着傻乎乎。
小孩子的玩意儿。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令她瞬间清醒。
特工是行走在刀尖上,随时会没命的。她潜意识里知道托尼的房子相对安全,才睡了个短暂的好觉。
虽然从黛茜进房间到她醒来,前后不超十分钟,但娜塔莎倏然坐起时,脸上分明闪过一丝懊恼。
她这样弹簧似的身体反应,吓到了床边拿着雪人布偶、正准备再堆上来的团子。
黛茜绵软的小身子一个激灵,胖腿一弯,坐在了地上。
她是早早就醒了过来的。
老父亲今天一反常态,难得在女儿这个天然闹钟睡醒之前就睁了眼,把摇篮床里蜷缩着睡得像花生一样的宝宝抱上大床。
他也没有多大的动作,但背脊才挨着床,怀里这个就突然伸了小手抓他的睡衣,低头去看,黛茜已经在用空闲着的另外一只手揉眼睛。
花骨朵睡了一晚上,此刻开放了。
等团子揉好眼睛,看清楚爸爸,五官还挂着一丝未褪的睡意,就嫩生生地舒展开,笑得软乎乎。
她现在笑,等会儿就笑不出来。
因为托尼给她换过纸尿裤,看着时间还早,就放回床上玩。
小雏菊宝宝快乐地打滚,钻进大人盖的大被子里,像士兵钻铁丝网,从一头进,另一头出来,发现爸爸正瞧着自己,赶紧土拨鼠一样又躲回去。
她缩在里头,觉着躲的时间够长了,又试探着把脑袋伸出来,才伸到一半,身上的被子骤然腾空——被老父亲一掀,掀到旁边。
然后被她看见了爸爸手里拿着的一个怪东西。
那东西黑不溜秋,看着居然很眼熟。
黛茜好奇地挨过去,歪了一半的身子在托尼腿上,看他摊开掌心,小手就伸,要拿过来看看。
还没碰到,幼儿的脸色突变,飞快缩了回去,直往爸爸背后钻,浑身都写着拒绝,颤颤的奶音使着劲儿,连声道:“爸爸不要。”
托尼手上是个做得栩栩如生的蝙蝠模型,尖牙和红眼睛做得尤其好,看着就有些吓小孩。
也确实达到了这个效果。
事后想想,应该拿个卡通造型的才对。
“没什么好怕。”托尼道,将模型在手里颠了颠。
这小小的一只难得害怕个动物,在做爸爸的看来,恐惧在所难免,重要的是战胜恐惧。
但他说了不要怕不作数,黛茜不愿意看,仍然往他脊背和床之间的缝隙里努力地钻,地鼠打洞也没有这样锲而不舍的劲头。
老父亲于是将蝙蝠放到鼻下闻一闻,道:“很好吃。”
说得一点儿都不真情实感,要是做个演员,恐怕因为NG太多被导演赶出片场。
是不是真情实感不重要,管用就行。
托尼话音刚落,就觉背后那只打洞的小地鼠动静一下小了许多。
“像巧克力饼的味道。”他又道。
吃和巧克力饼,黛茜是听得懂的。
她彻底不打洞了。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把头侧转过来。
粉嘟嘟的脸蛋上分明还有些为难,可惜为难抵抗不了大早上空空的肠胃,虽然怕,她还是望过来看看。
长得跟巧克力饼完全不像。
托尼捉了她的手,凑去摸一摸模型,垂眸道:“不可怕。除非受到惊吓,它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人。”
人也是一样。
躯壳柔软,肉做的心脏,哪里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老父亲做出这么一个举动,随后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滑铁卢。
他让看看还好,一见要上手摸,团子即刻抗拒起来,刚才想吃东西的那一点心思转眼抛到脑后,肉绵绵的小胳膊扭着,可怜巴巴,“不要”得越发起劲。
说到底,她还是怕。
就算蝙蝠吃起来真像巧克力味儿,她也永远都不会吃的。
托尼看黛茜一会儿,见这小的实在可怜,“爸爸”喊得嘴巴扁扁,叹口气丢了模型,把她抱在怀里拍拍背,低声道:“好,对不起。”
要庆幸黛茜还没见过翼展能到两米的狐蝠。她这样害怕,就算真有狐蝠,护短的老父亲势必会先蒙住她的眼睛。
被丢在床底下的蝙蝠模型无声地流淌出委屈的眼泪。
早餐还在弄,托尼把在卧房里关不住的小女儿放到客厅里玩,她自己抱着布偶扭扭地跑去房间里一个个地看,要找小娜阿姨。
小娜阿姨睡了懒觉,到现在也没醒。
笨笨看黛茜找得实在辛苦,过去揪揪她扎在脑袋后边的一撮小头发,带着去了娜塔莎的卧室。
房门没锁,一转把手就开,黛茜于是跑了进去。
她趴在床沿看睡着的小娜阿姨,看一会儿,想跑到床上去一起躺着,可惜腿比较短,蹬半天没蹬上去。
小雏菊宝宝沮丧地站在那里。
她的沮丧保鲜期往往不长,有趣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她虽然上不去床,但小手一伸,能塞个布偶。
塞完一个,跑出去勤勤恳恳地搬运,又塞一个。
娜塔莎要是没那么快醒,黛茜能垒个城堡。
可惜现在不仅醒了,还吓得宝宝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