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忆中脱离出来,宁云缓缓的吐了口气,有些担忧的看着润玉。
她阅读记忆同时,会接收当事人的感情,自然感受到,小时候的润玉偷偷上岸为求一死的绝望,和不断剜龙鳞,割龙角的痛苦害怕以及…寒冷。
比起忘川里那些绝望和怨恨,直白的幼年的润玉的痛苦与迷茫,让她更无措。
宁云抬手揽住润玉,当她发现有水滴洒落在润玉的衣襟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哭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哭得发颤。
她自来不爱哭,在她看来,眼泪毫无用处。
然而对于年幼时的润玉,她本就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宁云活过许多的轮回,未曾得到多少直接的母爱,那些娘亲从来都在她记事前后,便已不在了,但未曾想到还有洞庭君这样的娘。
“没关系了,云儿,没关系了,”润玉低下头来,拿手帕小心的替她擦掉眼泪,那些眼泪直落到他的心底里,烫得慌张,“对我来说,这些已经过去了。”
“原来,我曾真心实意的想做一条红鲤鱼。”他轻声道,“其实,若真是一条红鲤鱼也许也不错,只是,我便不可能遇见云儿你了。”
宁云抬手扒他的衣领。
“云儿?”润玉按住衣襟有些茫然。
“给我看一眼,”宁云眼中含着泪,心情激越,低吼,“你给我看一眼。”
润玉愣了愣,缓缓的松了手。
衣襟掩盖下,凹痕和增生组织形成一个交错的伤疤,他总是小心的遮掩着,宁云从不知那伤痕的来历。
润玉轻声安慰她,“早就不疼了。”
宁云没有理会他,只拿指尖轻触那个伤口,“她怎么这样对你,她怎么下得去手,若只为遮掩身份,完全不必……你那时候还只是孩子……”
而她,完全看到了那孩子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遭遇这些,甚至为了讨好母亲而自残。
她揽住他,闷声说,“如果我,能见到那个时候的润玉就好了。”
“对我来说,”润玉浅浅的一笑,“更愿意云儿遇到的是现在的我,云儿不是喜欢说吗,除生死无大事,那时候没有真的死掉也就够了,活下来才能遇见云儿,才能有今日。”
“对任何孩子来说,那都是不应该的。”宁云认真的对他说道,“在我们的成长中会遇到许多的困难、挫折、磨难,但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即使是忍耐,也应该是清醒的,有价值的。不是因为那是你,任何的孩子,都不应该受到那样的对待,这是不对的。”
润玉对着她认真的神情,眉目沉落下来起来,“但是,我终是抛弃了娘亲,是我抛弃了她。”
“那呢,”宁云她的眼泪收住了,抬眸看向他的眼睛,“你还想见一见她吗?”
“什么?”润玉一惊,他以为,以为她早就……
“说来也巧,”宁云神色已经平静,“你娘亲,便是如今的洞庭君。”
“你是说,九霄云殿上鼠仙提到的洞庭君……是了,还有那个名字,”润玉悚然,凝眉道,“父帝那日的态度——”
“这件事,恐怕不只是天后争风吃醋,”宁云与他一般作想,“天帝显然以为她已经…却还…恐怕还牵连了别的事情。”
“我陪你一起。”宁云说着,换了外出的衣裳。
“对了,”宁云突发奇想,“你说要是有人从外面经过,听到我新婚第二天就在屋里哭,不知道会怎么想。”
润玉脸色先是一僵,复微红着双颊,凑到她的耳边,“许会羡慕润玉,也说不定。”
从洞庭湖出来,润玉眸中尤带水色。
与洞庭君的这次会面,并不算愉快,才被颜佑领进门,他们便听见洞庭君高声的唤鲤儿。
只是此鲤儿非彼鲤儿,乃是一个真身泥鳅的童子。
童子很可爱,但是,润玉最后的期待熄了,全程神情礼貌有余,亲近不足。
洞庭君先时自然矢口否认,然而,润玉既全然忆起过去,此事干系甚重,他们此来为求真相,怎会就此罢休。
终是从她口中知晓了全部真相。
“原来,我的出身,是父帝的阴谋,而我的母亲也以我为耻,因我受辱,龙鱼一族因我而灭,甚至,水……伯父也因为我,失去对东南水域。”润玉握紧了宁云的手,轻声自语。
宁云自刚才起便一直垂眸沉思,此时听了他的话,方抬起头来正色道,“你现在,大概就是当年我不愿认亲的想法吧。”
润玉不解的看向她,“云儿?”
“若不相认,我虽只是一个孤女,无父无母,却也只是我自己罢了,天大地大,逍遥自在。若是相认,我便是娘亲带了天帝绿帽子的活证,是她与爹爹无谋苟合实证,是对临秀姨的羞辱,更何况,娘亲还为我而死了…我想,若是可以选择,无论爹爹。天帝太微,还是花界众芳主,对了,还有临秀姨,都会选择娘亲,而不会选择我和锦觅。”
“云儿,不是这样的…”润玉急忙拉住她的手。
“你以为我伤心吗?”宁云摇摇头,“不过人之常情罢了,对他们来说娘亲更重要,我并没觉得什么,更何况,若是爹爹选择我和锦觅,那才是真的让人心寒,不是吗?”
“只是,”她淡淡的挑眉,“我还不了她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润玉有些担忧的看向她,“云儿,你一直都是这般想的吗?”
宁云看他的表情,不由一笑,“我并不是要否定他们对我的感情,只是人各有私而已,比如,对于润玉你来说,对锦觅来说,对我自然比我娘亲感情更深嘛。”
润玉的眉心仍未展开。
“所以,对于我来说,润玉的存在,很重要,”宁云展开笑颜,“除了我,如果你希望寻求认可和肯定,你可以选择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有价值起来。
“未来你可以对很多人都重要,就像娘亲对众芳主一样,她们明明没有任何血缘的关系,但是却比那带来的关系更深更重要。”
润玉专注的看着她。
“而我,我想做好一些,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良心,问心无愧。”她抬头看着西坠的金乌,自然的转换了话题,“所以,龙鱼族乃是水族,龙鱼族被冤族灭,我身为水神,定当为他们讨回公道。”
“此事不急一时。”润玉提醒她。
“是,不过有件事,还需与你商议,”宁云转头看他,“簌离姨大概不能再做洞庭君了,一则她这称呼在九霄云殿曾被提到,不知何时天后许会想起查验一番,二则,”宁云看着他顿了顿,“我毕竟是水神了,需得为洞庭湖的生灵考虑…”
润玉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湘君女英,性格温和友善,你且劝一劝簌离姨,请她带着太湖遗族,客居湘水一段日子,不过你放心,太湖我终是要夺回来的。”
“云儿不必担心,润玉明白你的意思,娘亲她…”润玉停了停,“如今确实不适合为一湖水君,我亦会劝阻她,不要再如先前那般行事。”
宁云松了口气,“如此,我便先写一份给湘君的手书与你,你看合适的时候,再拿出给她。”
“云儿,你此次下凡历劫,亦需多加小心。”润玉担忧道,“历劫需洗净天界的记忆,缘机仙子先前也说,此次历劫命格非她能定,乃是天机,便是连她也看不出。”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说起来不过这些,”宁云笑起来,“你看我会怕吗,就是…我与旁人爱别离,你可会不自在?”
“天意如此,”润玉垂眸轻声道,“凡尘数十载而已,润玉有何介意。”
“如此就算了,”宁云挑起眉梢,“我还想和锦觅说,让她看着点月下仙人,莫让他给我牵了红绳,既然润玉你不介意,我便让她和月下仙人给我挑个好看点的好了,你知道,我最在乎这个了。”
“云儿,你明知润玉之心,”润玉无奈的看着她,“又何必如此捉弄我。”
“润玉你现在,越来越不好玩了,”宁云摇头叹气。
“过几日便是凡间的中秋佳节,到时候,凡间城市宵禁不禁,热闹无比,莫若,云儿同我去那夜市上玩吧。”
水神毕竟是天界重臣,故而,宁云下凡历劫之日,一早不仅来了许多仙家,连天帝天后都出动了,可以说相当有面子了。
“听闻水神昨日与夜神一同下界了?”天后拖着调子慢悠悠的说,“这新婚之际,不在璇玑宫好好呆着,却不知下界去做什么?”
“毕竟两天的婚期太短,不够用嘛,去凡间倒是可以多玩几日。”宁云答道。
天帝点点头,“如此也有道理,只是你们可不能影响了凡人的命数。”
“陛下的嘱咐,云自然明白的。”
“哎,”天帝温和道,“宁云既与润玉成婚,便也是一家人了,怎么称呼还如此生疏。”
宁云不由想起昨天,从簌离姨那里听来的天帝的手段,只想把隔夜饭吐在他头上。
“父帝说的是,”宁云面上,却还维持了相当虚伪的,恭敬的表情,“云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