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箱子都是偷着运进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家的东西……”
“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会不会又把太太发配到小佛堂里?”
“太太这时候去瞧,是不是想趁早还回去?”
她两人瞎猜,也没个定论,忽被亮光照在脸上,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太、太太……”
王夫人提着灯笼,脸色煞白如女鬼,失魂落魄地往卧房去,嘴里念念有词。
玉钏儿吓地心猛跳,见彩霞倾耳听着什么,忙一推她:“你丢魂了不成?”
彩霞教她推的一踉跄,恍惚道:“太太说什么东西丢了……”
冬夜的风刻骨的冷,吹的玉钏儿打个寒颤。
什么东西丢了?
第二日贾母起来,听丫鬟报王夫人病了,便觉蹊跷。
“许是夜了着了凉,”鸳鸯给她戴上抹额,“老太太也要当心呢。”
贾母不大信,只问:“二老爷昨儿夜里歇在何处?”
鸳鸯道:“和太太说了会话,就往赵姨娘那去了。”
贾母不放心,便吩咐她去叫金钏儿来说话。
荣禧堂里寂然无声,小丫头们跑的不见人影,四个大的全在屋里,鸳鸯蛾眉轻蹙,在帘外喊:“金钏儿在家吗?”
金钏儿刚伺候王夫人吃完药,见鸳鸯来叫,心下便是一紧。
鸳鸯瞧出端倪,先看一眼昏睡的王夫人,见她双颊烧红,呼吸沉重,知道是真病了,便小声喊金钏儿出来。
两人往上房去,鸳鸯边走边敲打道:“咱们做奴婢的,从来只有盼着主家好,才有地方安身立命。主子倘或有个什么错处,便该劝着改了,这才是忠仆该有点样子。”
金钏儿一咬唇,凑到鸳鸯耳边把事全招了。
“此事当真?”鸳鸯捂住了嘴,只觉心脏砰砰直跳,“这事我也无法,还是得报给老太太。”
金钏儿点点头,朝妹妹玉钏儿看去一眼,随鸳鸯往上房去见老太太。
老太太被气个仰倒,狠狠砸了一个汝窑白茶盏,这才道:“去把老二叫回来!”
林之孝听说老太太发了好大脾气,忙放下手头事务,亲自去工部衙门寻二老爷。
贾政匆匆和上官告了假,回到家里见贾赦、贾珍都在,忙问:“可是宫里娘娘出了什么事?”
贾珍笼着袖子,在厅里走两步,问道:“老太太,这事当真这样麻烦?”
贾母瞟他一眼,拄着拐杖朝贾政道:“老二跪下。”
贾政忙跪了,“母亲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不理会他,只看一眼贾赦。贾赦忙把王氏私自收甄家钱财的事说了,又道:“说是那箱子好端端锁在库里,全都不翼而飞了。”
贾政昨夜才和王夫人说起,不料现在就闻此晴天霹雳,当即抖着手问道:“可知是多少银子?”
“总要有个二十万两。”
贾珍双手揣在袖里,颤声问:“甄家当真要到那一步?这钱,他若是不说,应当也没什么妨碍吧……”
贾母定定瞧他,良久才道:“珍哥儿,你是族长,我不好说你什么,便看你父亲愿不愿意来教你。”
甄家雄踞金陵,靠的是什么?是太妃母子在太上皇那里的情分。如今忠顺王都倒了,何况一个甄家?
她扬声叫来林之孝,吩咐道:“你领着珍大爷往城外观里去。”
贾珍无可奈何,只能去了。
贾赦听着贾政呼天抢地,心里颇有些不耐烦,“母亲,我听如海的意思,总不会立刻就办,咱们需得拿个章程出来。”
“还要什么章程!”
贾母撑着拐杖站起身,沉声道:“总不能休了王氏,让贵妃和宝玉蒙羞!”
贾政一咬牙,说道:“儿子去请了王家人做公证,用王氏的嫁妆填上那亏空,送回金陵甄家!”
贾母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她一个伯府家的姑娘,陪嫁就有二十万之富。”
贾政受她挖苦,不由叹气,“咱们为盖那院子,内囊已是空了,又从何处腾挪出这样一大笔银钱……”
“琏二奶奶来了。”
小丫头报一声,就见鸳鸯领着凤姐进来,身后还有抱着一摞账册子的平儿。
凤姐出了月子就从李纨手里接过了管家权,对家事没有不清楚的。
“老太太,公中的账本都在这里了。”
贾母又吩咐鸳鸯去内间取来一本朱红的账册,递给贾赦。
“家里盖省亲园子前,圣上秘密送来一笔银子,都教我记在了上头。”
老太太叹道:“不曾想你们竟自个儿凑齐了,我便将银钱都收着,防着圣上讨回。”
悟空躺在梁上砸巴嘴。
那是红绳对小皇帝影响最强烈的时候,为了美人什么都忘了,从私库里掏些银子没什么稀奇。
若不是那样极致的盛宠,贾元春也不会丢了脑子,一心沉醉在帝王情爱里。
贾政没想到老太太还藏着这样一件事,当即喜出望外:“如此,便可补上那笔银子了!”
“那皇上的债要怎么填?”贾母提杖在他背上一抽,“咱们家里还欠着国库的银子。”
凤姐是小辈,不敢看老太太教训儿子,忙偏过身去。
她心里算了算,王夫人出阁时,家里正富裕鼎盛,嫁妆应当比自己还略多些。
她当初应承那长安守备小舅子和张金哥的亲事,就得了整整三千两谢仪。二太太便是一年只接上两桩,二十年来也有了十万之数。更不提还有别的生钱法子。
便是娘娘盖园子去了一半,这二十万总还是能抠出来的。
只是这钱真拿出来,那嫁妆单子一式三份,老太太对照过了,能不疑心那多出来的是个什么出处?
再有宫里娘娘的花销,还有宝玉日后官场交际、娶妻,二太太不会真舍得掏空家底,至多拿出十万。
但剩下的要是从府里拿,一来拿不出这么多,二来,这是二房太太犯下的错处,没有让大房跟着赔钱的道理。
估摸着还得是王家拿一半补上窟窿。
同是王家女儿,姑妈犯了糊涂,她这个侄女儿也跟着难堪。
王子腾夫人很快登门,果然带了十万两银票。
她先拉着贾母哭一通,又表达了自家的歉意,再把那银票递上去,最后道:“她兄长不在京里,我是个做嫂子的,不好挑小姑的理。妹妹既嫁在贵府里,便全听凭老太君教诲。”
只要不伤了王家女儿的名声,王夫人如何,都随贾家了。
贾母心里有数,也不多折腾,照旧把后院小佛堂打扫出来,命王氏在里头闭门思过。对外只说是为娘娘念血盆经,她母女情深,谁也不好说什么。
那甄家除了银子还有一箱珠宝,老太太不好估价,便拿出三万记在贾政头上,连着存在甄家的两万,全数抵了。
贾琏伤着,贾政要在工部点卯,便只能由贾赦亲自护送银子去金陵。
好在运河不曾结冰,贾赦只匆匆吩咐了邢夫人几句,又把孙子抱了一抱,便带着家丁乘船奔赴金陵。
甄家的银子还上了,老太太又开始严查起府里的下人。
那好端端放在库里的二十万,绝不可能长翅膀飞了。
凤姐先和姑娘们打了招呼,让她们在自己院中暂不要出来,免得受了惊扰。这才乘着小轿点齐婆子小厮,挨个查屋子。
闹哄哄查了几日,弄的人心惶惶。姑娘们聚在潇湘馆说话,提起来都是叹气。
“也不知是丢了什么,竟这样大的阵仗。”
探春喝口茶,“反正查不到咱们院子里头。”
悟空逗着飞琼儿,听她们娇声抱怨,只眯眼轻笑。
黛玉见他把飞琼儿折腾地羽毛乱飞,不由打他一下,“捉弄它做什么。”
悟空一抿嘴,委屈道:“你为了它打我……”
黛玉被他闹个红脸,正要说话,鸳鸯风风火火进来,笑道:“老太太寻宝玉呢。”
贾母倒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担心宝玉因为王夫人的事心里不自在。
悟空便很不在意道:“太太疼大姐姐,怜惜她生产不易,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我觉得很好。”
贾母拿不准他是真这样想还是在糊弄自己,只好说道:“你太太忙着念经,没功夫照料你。要是屋里缺了东西,只管打发人找你凤姐姐要,她那里没有,就来找老祖宗。”
悟空点头应了,又听她问:“方才是从林丫头哪里来?”
“和姊妹们在潇湘馆说话呢。”
老太太看他的样子,有些犯愁,“妹妹大了,你和姐妹们一道去便罢了,只不要独自个儿地往她屋里去。”
悟空一笑:“我晓得的。”
贾母叹气:“你晓得什么?妹妹往后要许人家,你若是坏了她的名声,别说你姑父,便是你姑妈也容你不得。”
妹妹除了他,还能许去谁家?悟空不接话茬,随老太太自说自话。
等他出了上房,那树精密报道:“贾化又来啦!”
悟空一挑眉,贾雨村搭上了王子腾,才升了兵部尚书,人称“贾大司马”。
他来了兴味,便倾耳听贾雨村和贾政说些什么。
那书房里和贾政说话的却不是贾雨村,而是一个年轻的小子,仿佛是想袭家里一个官职,却没什么门路,这才央到贾政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