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瞧着高坐的老太太,只觉往日那些“母亲老了”的感慨多么无知可笑。
终究是史侯家的千金、荣国府老封君。
待贾政也去了,鸳鸯这才带着贾琏来拜。
贾母瞧着脸被挠花的贾琏,也不知说些什么,便叹息道:“凤丫头倘或不能好,便抬举平儿照看大姐儿吧。”
贾琏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喏喏应道:“老祖宗说的是,这平儿没名没分跟着我许久,该给她提个姨娘了。”
“且看凤丫头吧。”贾母撑着鸳鸯的胳膊站起身,只觉自己一头白发愈发苍老,“你父亲与你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便是。”
那头黛玉闷闷坐在窗边,有心抄几卷经文,却怎么也无法凝神,正忧思烦闷间,却见悟空擎着一只肥肥大大的鸽子走来。
飞琼儿见了她便欢喜,落在桌上轻啄她指尖。黛玉淡淡扬个笑脸,摸摸它脑袋:“平安回来就好。”
悟空见她展眉,心底松了口气,却听她问:“舅母她们如何了?”
“太医已瞧过了,行了一遍针,又开了剂方子,如今正煎着,想来喝了就好。”
他努力想装出忧心焦急的样子,却总不像,幸好黛玉不曾留心,正瞧着飞琼儿上窜下跳。
“你说,人长大了,是不是都会变得不像自己。”黛玉露出些彷徨。
“这……”
悟空有一肚子的精深佛理,道家典藏亦信手拈来,可他不想说那些空洞的箴言搪塞。
黛玉博览群书,未必不知道那些大道理。她不是求开解,只是需要一点宽慰。
悟空想了想,对她道:“至少我跟你,总还是这般的。”
上房偏院里,小丫鬟给王夫人三人喂了药,见她们悠悠醒转,目光恍似也清明了,忙去报给鸳鸯姐姐。
王夫人不明所以,在这院中走一圈,见自己竟仿佛被禁足似的,心底便有些怒意。等见了神情恍惚的凤姐,又疑心是不是哥哥王子腾犯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贾家欲与她们撇清干系。
那头邢夫人摇摇摆摆走出房门,见王夫人跟凤姐站在院中大眼瞪小眼,正要开口说两句,那头院门大开,却是贾母并贾赦贾政三人。
“老太太,老爷。”邢夫人蹲蹲身子,察觉四肢有些酸痛,忙问道:“先前不是在看望凤丫头,不知是什么缘故,竟让我三人住在此处?”
贾赦淡着脸,对她道:“你突然害了失心疯,到处喊打喊杀,你那陪房王善保家的忠心护主,已被你活活打死。”
邢夫人大惊,见他脸色却噤声不敢多言。
“既然醒了,就不要叨扰老太太,与我回去吧。”
邢夫人心有怯意,却不敢违拗,由着贾赦吩咐。
她总觉得今日的大老爷太过陌生,与往常那个判若两人。
王夫人见邢夫人跟着贾赦出门,还当自己也无事了,谁知却听老太太说道:“这院里收拾了一个小佛堂,我年纪大了多有病痛,你素日孝顺,对佛祖也虔诚,便在此处给我念经祈福吧。”
“老太太!”王夫人闻言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不理会她,却看向凤姐:“凤丫头,我一向看你是个好的,不知你又私底下瞒了我多少。”
凤姐想起那桩婚事就觉心虚,只硬撑着不肯说,“老祖宗,凤丫头的心日月可鉴!”
她绑在床上捂着嘴,确实不曾招出什么。
贾母思量已惩处了王夫人,再动了王熙凤恐坏了与王家情分,便柔声道:“你果然是个好的,老祖宗就还如往日一样疼你;但你若做了错事,往后教人告到我面前,可不好糊弄过去。”
凤姐冷汗直下,却咬死了干净清白,贾母便挥手叫来鸳鸯:“伺候你琏二奶奶沐浴更衣。”
贾母见诸事平定,扶着小丫鬟回了正院,随贾政与王夫人如何问话。
那头王熙凤由鸳鸯送回住处,见外围几步就有一个仆妇守着,暗暗心惊间,终于见到了平儿。
平儿还算镇定,与鸳鸯照常寒暄,等她走了才拉着凤姐躲进屋里。
“奶奶,你如今可大好了?”
凤姐由着平儿检查,只忙忙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我怎么在老太太院子里醒来?”
平儿便一一与她说了经过,又捂着帕子哭道:“我怎么劝你都不听,非要揽了那腌臜事,如今人死了缠上你,可如何是好?”
凤姐吓得白了脸,猛然想起梦里那冤魂告状的情景,哆嗦道:“你二爷在何处?”
“如今院里只有二爷能出入。我偷偷与他说了此事,请他为你祭一祭那二人,也算减你一点罪业。”
凤姐攥着帕子坐立不安,熬了许久才道:“把那三千两银票取来,等你二爷回来,让他拿去兑了,全捐去修桥铺路!奶奶往后再不干这伤阴鸷的事。”
平儿便去她放私房钱的匣子里找,谁知却不见那银票,正要与她回禀,却见贾琏怒气冲冲走来。
“好你个小蹄子!我忧心你奶奶病情,竟教你诓了去。那张金哥明日就要出嫁,哪里有什么悬梁自尽的惨事!”
凤姐在屋内听了,忙踉跄着奔上前,冲贾琏问道:“当真没死?嫁的是哪家?”
贾琏见她好了,心底也略松口气。虽平日对她多有怨言,到底年少夫妻,曾有过恩爱光阴,并不想她早早死了,留自己带着女儿。
他消了怒气,拉着凤姐往屋里走,“当真当真。夫家是前长安守备,人人都说郎才女貌,是桩绝好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小天使谈论这文是不是无CP ,我……
林妹妹现在八岁,你们清醒一点!
第14章
梨香院里,薛姨妈揪着手帕子等消息,见宝钗回来,忙把人拉到身旁。
“我的儿,可打听到你姨妈如何了?”
宝钗遣莺儿和香菱守着房门,这才小声道:“里头的人一问三不知,还是莺儿遇着了宝玉房里的袭人,这才探听了点微末。”
“怎突得口风这样紧!”薛姨妈捂着胸口,只觉心里发慌:“她如何说?”
宝钗略一沉默,缓缓道:“袭人只说,前儿夜里凤丫头院里半夜嚷起来,说是发了急病要请太医。一时惊动了老太太,满府主子都去瞧她。”
“你姨妈自然也是要去的。”薛姨妈却还是糊涂,“凤丫头不是照旧管着家事?你姨妈怎……”
宝钗摇头:“宝兄弟如今进出都不带丫鬟,袭人不在凤丫头院里,也不知道原委。”
薛姨妈便有些坐不住,“周瑞家的忽然就没了,你姨妈又到了老太太院里住着,这里头定然有什么阴私。”
“大太太的陪房仿佛也没了。”宝钗思量道:“大太太与姨妈都是去瞧凤丫头才有了这遭,源头便在她身上了。”
薛姨妈站起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脚:“你舅舅不在京里,如今姨妈又这样,我去找凤丫头,她也未必实话告诉我。咱们在这里住着,可怎么是好?”
宝钗垂目想一想,道:“周瑞一家毕竟是姨妈从王家带来的,他们处置了人,总要跟王家说一声。既然舅母不曾过府来问,大抵还是姨妈自己立身不正。妈,咱们这样猜也猜不出什么,不如先派人去问问舅母。”
“可你姨妈……”
薛姨妈叹一声,也无可奈何,吩咐了人去王家,又问:“你哥哥哪里去了?”
宝钗把眉一蹙,“总不过是那些酒肉场里。”
薛姨妈便按按额头,露出苦相,“我的儿,你姨妈原还属意你和宝玉两个,如今她这个样子,这桩亲事怕是无望了。”
“咱们上京来,原也不是为了与贾家结亲。”宝钗垂下头,“宝玉和林丫头好,便是我没有缘分。”
她母女两个说话,那头去王家报信的人回转,却带了王子腾夫人的贴身婆子来了。
“姑太□□好。”这婆子姓廖,一向是个体面人。薛姨妈不好拿派头,与她客气几句,才知道是嫂嫂请自己与女儿去王府小住。
她听了心里就有些发慌,见宝钗微微颔首,这才强自镇定,“那感情好,我与嫂嫂也许久未见了。”
当即命丫鬟们收拾了几件行装,携着宝钗与那廖婆子一块去拜贾母。
贾母照旧是乐呵呵的慈善模样,听她们说了原委,还拉着宝钗的手叮嘱她:“在舅舅家待的烦闷了,只管来与姐妹们玩耍。”
宝钗柔顺应了,与母亲拜别贾母,登上了王家的车架。
“为何不求告老太太,见一见你姨妈?”薛姨妈瞧着荣国府一点点远了,便有些埋怨:“她就住在老太太后头,咱们说要见一面,于情于理都没有回绝的道理。偏你不让我说……”
宝钗不答反问:“妈,你说老太太瞧着身子骨如何?”
薛姨妈皱眉:“气色不错,精神也好。”
“姨妈是怎么住到老太太院子里的?”
“说是给老太太……”薛姨妈一愣,怔怔续下去:“祈福?”
车轱辘缓缓驶远,母女两个再没有说话。
荣国府里,经事多的世仆们不约而同地缩起了脖子,家里有当差的小子丫头也统统找回去告诫几番,深怕招惹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