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窸窸窣窣的声音,黛玉起床掀开帘子,脸上是淡淡的戚意,“旁人说什么,难道我们还能每句话都管?”
“这世间有一二懂你的人就可以,若要人人都懂,只怕天荒地老也不能够了。”
“再说,我也不稀罕。”
黛玉语气中的傲气,不仅令两个丫鬟震惊,也让绛珠惊喜:不愧是林妹妹,就是有这样不随世间浊流的勇气。
紫鹃先反应过来,微笑道:“既然姑娘看得开,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咱们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也不用管了。”
“就是就是!”雪雁急着附和,“我看那宝姑娘就没我们姑娘好……”
黛玉蹙眉道:“这话以后也不要再说了,宝姐姐……”她顿了片刻,“她想必也不容易,只是,她好歹还有母亲……”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坐在窗边流下泪来。
她正拭着泪珠,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将指尖轻轻按在绛珠草的泥土里,那指尖原本沾了泪水,此时泪水一触泥土,绛珠草叶红光闪过,黛玉的目光微微一闪,侧过了身子,堪堪挡住花盆。
雪雁和紫鹃看不到那异象,只当是黛玉又在怀念亡母掉泪,这些日子她们也习惯了,劝是劝不好的,让黛玉自己坐一会儿也就好了,便也不去劝,只是互相使个眼色,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待她们出去,黛玉低声对着绛珠草道:“你能听懂我说话么?我知道,你是有灵性的。”她想了想,“你若是能听懂,便晃一晃你的叶子。”
在她期待的视线里,绛珠缓缓地摇了摇自己的叶片。
黛玉的眼睛一亮:“果然!我就知道!”她喜不自胜,“咱们俩从小儿就在一处,你一直陪着我,我就知道,你不同寻常!”
她爱惜地抚摸着它:“要是……你能化作人身,陪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现在,纵然有宝玉陪着,可知音总是不嫌多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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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自从在黛玉处见了绛珠草,惜春就爱上了它,常常独自一人来黛玉处,说是来看黛玉,实际上来了后就坐在窗前,看着绛珠草,默默无语,一坐就是一下午。
有时黛玉便自顾自去读书写字,有时也陪着惜春坐着,两人相对无言,偶尔相对一笑。
惜春性子乖僻,丫鬟们见怪不怪,只是黛玉也变成了这样,不由得紫鹃在背后担忧:“一个四姑娘也就罢了,现在我们姑娘也成了这样,这可怎么办?”
那两人却十分欣喜:“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惜春更是高兴,将黛玉认作第一个知己:“昔日人人都说我孤僻,可知只有你是个好的。”
奇怪的是,这几日,惜春却一直没有来,黛玉遣紫鹃去问,说是让尤氏接回东府里了。
东府……
黛玉虽然没怎么去过,但从别人那讳莫如深的态度里可以看出,东府的事,还是少说为妙,就连惜春,每次提起东府,都是瞬间冷下脸来,不言不语。
现在这个时候回东府,是有什么事吗?
“绛珠,你说,东府是怎么了?”黛玉自语,“昨天我见到琏二嫂子,提起东府,她也是一脸愁容。”她以自己敏锐的感觉察觉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宝玉为她解了惑。
他皱着眉头:“是蓉儿媳妇。”
黛玉想了想,终于想起了那个风流袅娜的女子,她们虽未单独说过话,连面也只是远远见过,但秦氏的美貌依然令人心惊。
“她怎么了?”
“不知道生了什么病,请了大夫来,说是伤脾伤肝,开了药吃,却怎么也不见好。”
黛玉默然:“只怕……是心病吧。”
宝玉看她一眼,也不说话,这一刻,他像是忽然长大了一样,黛玉拉住他的手,他俩向来亲密无邪,倒也并不避讳:“你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她,有什么事值得这么想不开的呢?”
宝玉叹道:“世间女儿家,怎么就这么容易这般苦命呢?”
黛玉轻声道:“合知在这世间,苦总是多于乐的。”她低低地说:“倒不如做一棵草,活得怕还是自在些。”
宝玉握住她:“妹妹若是做了草,我便要做那草的泥土,一直陪着妹妹。”
黛玉咬了咬唇,指尖在他额头轻轻一点:“又说什么浑话!若是叫他人听见了,还当我又教唆你什么了!”
绛珠在一旁看着这对小儿女,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想的都不对。
很久以前,她读《红楼梦》的时候,也曾经对宝玉和黛玉不满,认为宝玉是个软弱的纨绔子弟,只知道嘴炮,实际上并没有保护得了任何一个人,怎么能配得上黛玉呢?
现在,她慢慢懂得了,宝黛的感情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为他们是真正的知己,只有真挚的相知相许,才能萌生这样的感情。
绛珠默默地看着那两人,眼神落到宝玉挂着的那块五色宝玉上。
……是自己眼花了吗?怎么感觉,那玉好像自己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直不喜欢太黑宝玉的同人,的确他是懦弱的,可他也是真心珍惜这些美好的女儿家的,本来就是败局难挽,难道一个宝玉就能改变贾府的颓势?而贾府才是这些女孩子悲剧的由来。
我觉得,黛玉看中的宝玉,必然不只是一个浅薄的人,他们是真心相知的知音。
第19章 补天石与绛珠草(四)
这一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连绛珠都没有想到。
林如海寄来书信,说自己身染重疾,恐怕将不久于人世,急着接黛玉回去,信中道“若迟,恐成永诀之痛。”
信纸从黛玉手中飘落,她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紫鹃赶忙扶住她,一边急忙安慰,一边用手绢为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姑老爷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姑娘,你可要先撑住啊!”她知道黛玉家里还有一个小弟,便用小弟来提醒她,“你若是病倒了,让小少爷一个人可如何是好呢?”
黛玉听了这话,整个人一激灵,是啊,还有小弟……她自己哀伤也就罢了,却不能不管小弟的将来。
若是父亲真的……黛玉抿了抿嘴,努力振作起来,轻声道:“我去禀报外祖母。”
她刚刚换好衣服,就见贾母的大丫鬟鸳鸯匆匆而来,行了礼方道:“老太太让我来接姑娘,怕姑娘伤心,都安排好了,让琏二爷陪着姑娘回苏州去。”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一暖,无论如何,外祖母还是疼她的。不一会儿,又见宝玉急忙忙地赶了来,给她带了一大堆东西,唠叨个没完,一会儿说妹妹路上要注意身子,一会儿又安慰她姑父一定没事,倒比别人要忙乱十分,黛玉原本愁容满面,此刻也被他冲淡了不少。
思父心切,她连行李也来不及安排妥当,简直恨不得生出双翅,抱着绛珠草就回到苏州。
可是看了看绛珠草那毫无动静的长势,她不禁叹了一口气,看来,想用它来救父亲,希望是不大的了。
别说她了,就连绛珠自己都急得不得了,明明已经想了办法,林如海却还是重病不起。难道就是故事必须发展的趋势吗?怎么也无法挽回?
可是,黛玉弟弟的命是真的被改变了呀……
绛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随黛玉回去看看情况再说了。
贾琏伴着黛玉以及一堆侍从,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苏州的路,此时正是年底大冬天,黛玉坐的船舱中生着火盆,她也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脸上却仍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心中只是惦记着父亲,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连和绛珠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见她这模样,紫鹃和雪雁也不敢上前多说什么,只怕姑娘哭起来,把自己的身体也弄坏了。
“林妹妹。”
黛玉回过头来,原来是陪她一起回来的贾琏,贾母怕她一个人无法处理这些事情,便让家里最常出门办事的贾琏帮着一起来处理。
贾琏作了个揖,脸上很是正经,他是玉字辈里长相十分出众的,此刻为了去见林姑父,穿得很是端庄素雅,倒像是个正正经经的小伙子了。
他打量着林黛玉,心下暗暗吃惊。
对这位表妹,他见的次数也不多,只在老太太那里见过几次,也没有细看,倒是自己的妻子凤姐,经常说起这位林妹妹,暗自透露出老太太想给宝玉和林妹妹结亲的意思。听说,二叔倒也没有反对,只是二婶颇有微词。
这些家事,他都懒得管,所以这一次,算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黛玉。
即便是贾琏这样阅美无数的人,也感到面前的这个少女美得令人心惊,年纪虽小,却已经显露出倾城的姿态,苍白的面容和似蹙非蹙的细眉,更令她仿若身在九重烟雾之中一般。
他在打量着黛玉,黛玉也在打量着他。这位琏二哥听说便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只是她对不亲近的人,向来不往心里放,这一看之下,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俊秀人物。
“琏二哥。”黛玉回了一礼。
贾琏此刻却不知怎的,忽然有点口干舌燥起来,咳了两声方道:“林妹妹回家后如何,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