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另一边,铃木园子还在森林里埋头跑路。
深山老林是没有大路的,不过经年日久,也有猎人旅人踩出来的、连野草都秃噜了的白地,园子下意识顺着这个玩意儿跑,像是被无形的线条牵引着向前进发,两侧的树木来来回回没什么变化,空气中让人鼻腔不适的腥甜味反而越来越重。
步伐交换间,园子敏锐的察觉到身后陡然出现一阵蒸腾的妖气,下意识再次加快了脚步——像是到达了某个奇妙的节点,园子仿佛一个奔走在漆黑地下通道里的人陡然打开了所有前进处的大灯,不远处那个树木稀少的出口,亮眼的像是个被精心箍造起来的巨大画框。
这一瞬间,铃木园子的脑子完完全全的失去了作用,耳朵也不再捕捉恶罗王追击而来的声音,只剩下眼睛还在机械性的接受着画面给予的信息。
她看到了战场,看到了尸体,看到了大火过后仍余焦黑的断壁残垣。
远方,破旧的土城还似有似无的冒着烟气,破碎的舢板沿着土墙一侧的内河道哗哗撞击着岸沿,积压着的尸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经反应,静谧的像是一块块等待雕琢的碎石头。
铃木园子遥遥看到了战场另一边的树林子,倒塌的枝干前还有半截矮墙,墙根上站了个面无表情的金发少年。
她顺着少年的视线移动眼神,终于在对应的另一棵树下看到了正坐着流眼泪的自己。
身前不远处,还有个穿着破烂盔甲满身是血的背影,正跪在“她”面前。
那一瞬间,园子脑子里划过了很多东西,比如福神的强运,比如她能心想事成,比如刚才一眼扫过的、只剩了废墟的【小松城】。
然后她转移视线,死死的盯住了那道背影。
虽然恶鬼就在身后不远处,虽然恶罗王没几秒钟就可能突然跳出来掐死她,但此时此刻,怕死的铃木大小姐脚底生了根似的一动都没动。
脑海深处有个声音笃定的告诉她:不会错了。
那个人就是尚隆!
那声音回响尚在,树下的“另一个铃木园子”就像是突然困了一样,只来得及打个轻巧的哈气,便毫无征兆的闭眼倒地。
而站在这里的铃木园子,在将要看清那盔甲人正面的前一秒,被一股没由来的巨大力道直接甩出了这个空间,整个人型像是碎掉的卡片一样扭曲又重叠——视觉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居然是恶罗王气势汹汹奔过来时那张凶神恶煞的帅脸!
恶罗王之前在裂隙里就被符咒造成的空爆冲过一回,这次明明就要抓住她了,又被不知哪来的无形气爆弹了第二下。
回神后鬼王这张脸黑的都不能看了,他重新穿过树林,站在全是尸体的战场边缘,遥遥望向城池不远处隐约可见的海面。
战场死祭如同炼狱,远处的海面上却盛世喧嚣,巨大的漩涡在海面上拉开了一道黑洞,
连半空中的云气都被扑出了一片空白。
蚀的中心,两道人影一同没入其中,只剩一个穿着平民衣物、却肩背挺拔的金发少年站在半空。
那气息纯净不似人类也不像神明的少年遥遥和他对视一眼,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下头,慢条斯理的也跳进了正慢慢消失的漩涡里。
彼时,他所追逐的少女神明,已经被互斥的时空之力扔回了自己的时间原点。
铃木园子仿佛做了个漫长噩梦,梦里心心念念想看的人没看清,临醒前那个不想看的鬼脸,倒是挥之不去回味悠长。
也不知道是该后怕还是该后悔。
她靠着身后的墙面抽了抽鼻子,空气似乎有久违的烤蛋糕香气,井,还是日暮神社的那个井,梯子,还在她亲手挂下来的那道梯子。
明明两年没见,居然好似一成不变。
铃木园子蹲在井里歇了歇脚,缓过了点便立刻往上爬,急切的自己都有点不受控制。
上来后打眼一看,推拉门外的天似乎都还是亮的。
随着一阵吧嗒吧嗒慢悠悠的脚步声,满以为撞了邪、去拿厨房盐驱邪的日暮老爷子缓步归来,开门后惊的假牙一抖,说:“小姑娘你不是才过去吗,怎么刷的一下就回来了呢?”
“货物既出概不退换,你中途放弃使用,我们不负责赔钱的好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啦,不过明天应该可以有好几章。
如果忘了前情,可以重温一下44和112章。
园子看到的就是(对她遇到麻仓叶王那个时间点来说)五十年前她遇到尚隆时的画面。
时空排斥后直接扔回原点,现代指过去了五分钟。
第130章 你的眼泪为谁留
——您不说, 我都忘了自己还花过钱呢。
铃木大小姐看着老爷子全无变化的皱纹脸, 表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她心底那股子久别重逢的文艺感慨, 生生让老爷子一句话怼回了社会经济频道, 紧接着, 又想起了“梦醒”前那个穿着破烂盔甲的背影,顿时连吐槽的心思都淡了,只魂不守舍的“哦”了一声算作回答,抬脚便要回家。
此时离她亲自跳井不过区区五分钟,日暮神社外,准备返回的司机大叔刚过马路买了包烟回来。
还没等车发动呢, 早前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去的二小姐, 又生无可恋的黑着脸回来了。
司机大叔第一反应是:“您忘拿东西了?”
二小姐这毛病真是经年日久顽固不化, 动辄就要丧着脸往返好几趟,跑的他也是无言以对。
算起来, 最轻松的日子,就是二小姐有未婚夫的时候——也不知道有钱人家的未婚夫是怎么培养的,一个赛一个的体贴, 都很积极的替他们家二小姐带脑子。
要他说, 最好的就是两年前那个叫凤镜夜的男孩子。
那位凤少爷通常更喜欢用自己家的车,二小姐只负责保管好她自己, 等人接来有人送, 一逛就是一整天。
基本等于连续给他放假,白白给他发钱,活儿少还不用担责任……
司机大叔怀念到这里, 情不自禁又有点想抽烟,下一秒,他家不带脑子的二小姐吭哧吭哧的跑过来,抱着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司机大叔一脸懵逼。
铃木园子自己也没想到,见到个熟悉的人以后会情不自禁的泪崩成这样,明明见到日暮老爷子的时候还挺好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司机大叔从她三岁看到她长大,还没见她哭的这么惨过。
虽然也时常在心里吐槽这小孩儿不带脑子,但关心还是有几分真的,当机立断把她塞回了上车上——无论如何,这个状态的女孩子还是先送回家比较安全。
铃木园子坐在车里一路哭回了家。
此时,离她早上出门不过俩小时,管家阿公还在后山腰考察那个改建花园的工程队呢,铃木园子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在司机大叔担忧的注视下,坚强的自己走进了宅邸大门。
随着电子设备清晰的蜂鸣声,宽广厚重的四开大木头们又缓缓的自动合上,司机大叔坐在车里考虑了半天,还是拿出手机,给铃木史郎会长的私人助理打了通汇报电话。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里,本就肩负着一部分“看护”工作的司机大叔后知后觉的皱起了眉头,想说:虽然哭的表情都塌了,但他们家二小姐……是不是比早上出去的时候瘦了点?
铃木家的主宅里没有一个活人。
园子一进门,整栋楼的感应系统都知道她来了,走廊上的灯一串一串的全部亮起,久违的科技感成功压下了她心头不真实的恐慌。
两年没回来了,该熟悉的家还是那么熟悉,她专心致志的抹着眼泪,凭本能毫无障碍的摸回了自己卧室,一看门口架子:莫得书包也莫得制服,她亲爱的守护神器黑音酱今天没来。
顿时更想哭了怎么回事?
铃木园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委屈个啥,又哭的不能自已,磕磕绊绊的蹭着扶手下楼,最终打着哭嗝摸进了厨房。
厨房里居然是有动静的!
冰箱门开着,缈缈的冷气化作白雾缓缓逸散,园子泪眼朦胧也看不清啥东西,只得一个哆哆嗦嗦的东西扒在冰箱门上动来动去,还是那东西先听到动静,才从巨大的冰箱门后探出头来。
夜斗嘴角沾着开心果的碎末,脸颊鼓得高高的,抬头看人时嚼嚼嚼的动作都不带停的,心想要是那个看不到他的管家老头来查房,怕不会是以为厨房要闹鬼,折腾起来不够麻烦的……
抬眼看到的却是园子。
夜斗也说不清那是个什么技能,铃木园子早年神光普照、方圆十里都是刺眼的白光,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泯然众人,毕竟这十里内大家都一样亮,撑死普通人看不见罢了——但从那个时候,他就很神奇的可以从一堆人里,精准的看到她在哪。
这更像是一种适用范围狭窄、指向性过于明确的感觉。
夜斗曾经暗搓搓代入过不少沙雕童话故事:比如王子变成青蛙的、公主被塞进鹿的身体里的、还有九个哥哥都变成天鹅的。
看完这些故事后,他没由来的生出一股自信:就算是园子变成了青蛙、鹿、天鹅,甚至再进一步,变完了还被扔回动物群中,他也可以在千千万万只精神污染一样的青蛙、鹿,和天鹅里,把迷路的铃木园子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