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话正中柳湘莲心坎,他听着竟是连家丑都不顾,全告诉了。一面感激贾琏诚意,一面敬服他两口子对姊妹的爱护之心,当下再不问贾琏要如何作为,如何叫贾政夫妇同意,只斩钉截铁道:“弟无别物,家中还有一把‘鸳鸯剑’,乃弟家中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是好生收藏着,二哥就请拿去为定。弟纵万死,也不敢舍此剑。”
那鸳鸯剑,柳湘莲本是随身带着,只因贾珍之故,柳湘莲生怕这无赖珍大爷夺走他家传宝物,逼他应承,只得连夜将鸳鸯剑托给姑母,藏了起来。这会儿大为扼腕,只恨不得立刻送上宝剑作定。
贾琏此时大定,二人正要约明日再会,外面兴儿轻轻敲门道:“二爷,奶奶打发人说二老爷寻爷呢,说是件机密大事,老爷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另有隆儿打听说,东府珍大爷不知何故,也寻二爷,说是攒了酒席,要请二爷并一众好友吃酒商量事情。”
贾琏脸上神色就收了起来,盘算一回,这几日倒不露面的好,先躲了再言语。
柳湘莲见贾琏先是面色微沉,后头不知想起什么来竟是大笑了起来。正不解,就见贾琏唤近兴儿,低声吩咐几句。柳湘莲分明听见他叫家里琏二嫂子去大闹宁国府,脸上神情也不由得奇怪了起来。
打发走苦着脸的兴儿,贾琏毫不以为意,还含笑对柳湘莲道:“我们家哪个醋瓮,可不是吃素的。这厉害也有厉害的好处,只她一个,就能撕了那一窝子不安好心的混账。只是贤弟日后也要谨慎些,我家三妹妹是个好性儿,可谁叫她有福气,得了个厉害嫂子呢,倘若日后贤弟弄来什么二房外室堵了我妹妹的心,只怕十个娇娘也不够我家里的醋瓮撕捋的。”
柳湘莲看着乐呵呵的贾琏,深吸一口凉气,哭笑不得连连拱手。
家中有个母老虎,琏二哥倒是自豪起来了。
贾琏的言下之意他也尽知,世家公子哥儿,身边有个通房丫头贱籍姨娘是再正常不过,不说爷儿们,就是正房夫人们也不会在意,对各家的姑娘们亦是稀松平常的事,她们日后的郎君,必然会有。只不过这二房和外室却是忌讳,因正经二房身份高,外室在另外宅院里也是当家太太,一来这两者都不在正室太太手底下管束,二来必得爷儿们动了心,才会如此。疼女儿的人家都容不下姑爷这般。贾琏的话正是要敲打未来妹夫的。
柳湘莲摸摸鼻子,认下了。
贾琏趁夜就要回衙门,明日还要跟上官谋个出门的差事,也耽误不得。两人约好次日一早在顺天府衙后门见,便各自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弟无别物,家中还有一把‘鸳鸯剑’,乃弟家中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是好生收藏着,二哥就请拿去为定。”——引自原著,稍有改动。
第91章 大闹
却说凤姐听了兴儿的话, 又是气又是笑,气东府无耻,笑贾琏促狭:两人才有大姐的时候,贾琏还颇避讳朋友提起家中厉害醋罐子, 嫌丢了他二爷的面子, 如今倒好, 非要自己把这陈了十年老醋尽数往东府门楣上撒泼。
平儿在一旁低声提醒:“先前家里的事瞒的咱们死死地, 偏这会子又叫二爷往平安州去,还说是什么机密大事。还有东府,听说珍大爷上月正月都假习射为由, 请了许多世家公子在天香楼斗叶玩乐, 闹得很不成样子, 可也没请咱们二爷, 如今却遍城里寻二爷。还几次三番来求见大老爷, 大老爷说病了没叫进东小院。奶奶看这里头, 是不是?”
凤姐一挑眉, 正是这个理儿, 心里思量一番:荣宁两府,正经的当家人本该是大老爷和敬老爷, 可这两个当家都奇的很, 一个被撵去东院也不吭声, 只醉生梦死;一个嫡女刚落地就往道观里出家了, 等闲见不着人影。且不说大老爷,那东府敬老爷乃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勋贵老亲里头独一份儿, 凤姐小时也听祖父说贾家有贾敬,贾氏可再兴盛五十年, 这样一个人,不做官还罢了,难道还不会管教子孙?贾氏之毒瘤不肖,贾珍为最,贾敬明知如此,却不闻不问不管,可若说他一心求道,偏生名山大观请他都不去,也不与人论法,只窝在京郊小山包上。
凤姐自嫁进来,两家当家就是如此,她从未深想过,今日细细一思索,忽觉得不对:“别,咱们捋一捋。”
“老太爷仙逝是在二十年前……义忠老千岁坏事那一年,咱们几家都是太上皇给老千岁挑的臂膀。老千岁虽坏了事,太上皇并未对咱们这几家问罪,就是府里,也不过是降了等,大老爷仍旧袭了爵,还恩荫了二老爷。对不对?”
平儿不解,听她问,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是。”
“过了几年,老圣人精力不济,禅位给当今。平儿帮我想一想,敬太太是哪年去的?”
平儿道:“就是庆和元年,敬太太生了四姑娘,产后血山崩,四姑娘还未满月,敬太太就撒手去了。”
凤姐捏着帕子:“那姑妈搬进荣禧堂呢?”
平儿疑惑道:“咱们太太还带着您去给二太太道贺呢,您忘了?庆和元年八月,二太太亲口告诉咱们太太要给您作大媒,把您许给二爷。”
凤姐喃喃道:“都是这一年前后,我记得我定亲次年正月,叔叔就出任平安州驻防将军?平安州是叔叔、是王家这一辈最先发迹的地方。”
平儿轻轻给她打扇,笑道:“奶奶想什么呢?咱们该怎么做,奶奶怎的翻起这些陈年的事了。”
这二年七上八下的时候多了,凤姐历练出来,此时还能稳住心神,笑道:“猴儿们,今天晚上都养足精神,明儿一早,跟你们奶奶我往东府去!”
平儿和小红都嘻嘻的笑,又出门去告诉院里的嬷嬷小幺儿,凤姐又命:“跟着的都穿扮齐整了,今儿先每人赏一吊钱。明儿等奶奶出了气,猴儿们演的好,再另赏!”更叫下人摩拳擦掌,振奋欲试。
至晚,凤姐独卧,才把堵在喉口的气长叹出声:只怕平安州有不妥,大老爷和敬老爷更是掌着家族的秘密,因太上皇突然禅位出了变故,才不得不退避。这样推算,才合情理。怕是东府贾珍和二老爷都知道些事情,却不尽不全,若不然,不会都撇开这么长时间了,自家又成香饽饽了。叔叔去了,这秘密唯有大老爷和敬老爷知全,他们发现绕不开,这才非要拉二爷下水。若不然,那尤二姐许给谁不成,非得塞给自家。这就不是一个妾的事情,不知底里还有多少肮脏伎俩等着自家爷跳坑呢。
凤姐忍着恶心,摸摸肚子,只强阖眼睡下。
次日一早,跟着婆子、小幺儿都换上簇新的衣衫鞋袜,立立正正的在门前站了两排。
凤姐捧着肚子看了一遭儿,又点了四个口舌厉害的媳妇,对平儿、小红道:“你们也换好衣裳来。”又命丰儿开了箱子,取出一匣子别人送的鎏金镶宝钗环散与地下的四个媳妇、八个嬷嬷。众女人佩戴上,端的是头上手上,金光灿烂。
一时平儿小红两个出来,皆是衣饰鲜亮、环佩玎珰。凤姐尤嫌不足,一面叫丰儿服侍自己妆扮,一面命平儿:“散了头发,梳个牡丹髻,用赤金衔珠凤簪绾住,两边各三朵翠玉珠花作衬。耳朵上带那对绿翡滴珠坠子,你自己去拿。戒指、镯子都披挂上。”
小红忙推着平儿要给她梳头,平儿羞的伏身笑道:“我是哪个牌面的人,能梳那个样式,若是奶奶看着不好,我梳个挑心髻?”
凤姐冷笑道:“人家都要逼上门儿来叫咱们给她让地方了,梳个牡丹头怕什么!你且比那些小姨姑娘尊贵体面多呢!”
又命牵马套车。不一时,朱轮华盖车就已备好。
凤姐一身五彩刻丝大红绫罗褂,系着翡翠十二花神留仙裙,两弯柳叶眉高高吊起,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红唇微挑似讽似嗔。端的是九天神妃下凡尘,叫一地的下人都看住了。
平儿眼眶微红,多长时候没见奶奶这样气势如虹,明艳夺目了。
一众人气势浩浩往东府去。
绕了大半条街,到宁国府正门,旺儿媳妇一挥手,八个男人上前大开侧门,卸了门槛,三辆大马车长驱直入。吊着璎珞绦子的珠帘里,凤姐眼皮都不翻,宁府大总管赖升赶着车后头叫奶奶,被男人们七手八脚‘请’到一边。
宁国府的门子唬的顶梁骨走了真魂儿,忙叫进去通禀,可哪里有凤姐的车快。凤姐一路,男人们后头拦阻宁府下人,前头婆子们如龙似虎,见门开门,开门就卸槛。
惊得宁府守门的仆妇目瞪口呆,无一人敢拦阻。
六个小幺儿护着朱轮车,平平稳稳的,直到正院门口才停下来。
贾珍正在正院用早膳,才要躲藏,不料凤姐已扶着平儿的手进来,说:“好个大哥哥,咱们打小儿一同长大,如今倒翻脸不认,逼着隔房弟媳妇下堂了!”
话说着,并不等贾珍说话,素手往桌子锦围上一抽,汤儿汁子、饽饽酱醋倒了贾珍一身。
贾蓉方赶进来,正目睹这情形,唬的膝盖一软,哐当跪下。
贾珍自个儿都惊了,凤丫头往日再如何泼醋,也是大家子出身,从不敢弄这样泼妇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