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洲说着,抬头看了贺笙一眼,“爸爸是个孤儿,没见过生身父母,也没有被领养过。怎么做一个父亲,我从来没想过。”
从没听大人们提起过这些的贺笙,对上他的视线,猛地一怔。
“看着你妈为了即将到来的你,每天高高兴兴地准备着一切,我也跟着开心。我也想着,我是不是除了做个好丈夫,也能做个好父亲。”贺之洲顿了顿,唇边溢了点苦笑,继续道,“大概是我这人就不配有幸福,你妈妈怀你四个多月的时候,本来一切正常的产检,那次医生却说,查出了乳腺癌。”
贺笙听到这儿,只觉得脑袋里嗡得人疼。小时候的那些年,只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家里没人管自己。但在他的记忆里,温清竹一直是温暖的存在。从没因为自己受到忽视,让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至于和贺之洲关系越发僵持,除了在母亲过世后,他对着自己比对着陌生人还冷漠的态度,还有那一年无意中听到的,他和冉亭枫的对话。
“在立刻终止妊娠,调理好身体进行手术,还是保守治疗,分娩之后再手术之间,我选择前者。”贺之洲见他怔愣,也没有断了说下去的念头,“只是到底,没能拗得过你妈妈。”
贺之洲一直记得,初中那回,贺笙突然跑回家,在自己和冉亭枫话说了一半的间隙,毫不客气地推开书房门闯了进来。像头小豹子一样,眼里躁戾掩着受伤的神情,看着他。知道贺笙希望自己给他一个解释,或者否定刚刚的说词,只是他选择了默认。
“阿笙,”贺之洲叫他,“你要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那么选。我也一直在想,要是当时不顾你妈妈的反对,硬是让她放弃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所以那回,我也不想骗你。要让我在你妈和你之间选一个,我情愿从来没有你。所以你也不用原谅爸爸,我可能以后,也做不到是个好父亲。”
贺笙半垂着脑袋,沉默地听着。
“我叫你上来,只是想跟你说,我直到今天,每回闭上眼睛,梦里出现的,还是你妈妈对着我笑的样子。”贺之洲声音有些紧,嗓音发沉,继续道,“你知道每次从梦里醒过来,能看见的只有枕头边上爱的人的一张相片,是什么感觉吗?”
贺笙抄在兜里的拳头攥了攥,只觉得胸腔里,滞得人有些喘不上气。
“冉冉的哮喘,虽然控制得不错,但要是有那万分之一的意外,你确定你能承受吗?”贺之洲问他,“每天只能活在记忆里的痛苦,你真的要尝试吗?”
顿了半晌,贺之洲见儿子不说话,才又叹息似的,轻声道:“阿笙,我不想你和爸爸一样。”
痛意顺着指缘掐进掌心,漫进心里,涌到喉间。不上不下地哽着,噎得人说不出话,又疼得发紧。
阖着眼睫深吸了一口气,贺笙抬眼,看了贺之洲一眼。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叫出口,翕了翕唇,找了找自己的声音,“爸,谢谢。”
然后转身开门,极快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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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坐在岛台边上,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舀着小圆盅里的汤。本来甜滋滋的味道,吃进嘴里,也像是失了滋味一样。
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倏地直了身子,转头看向门口。
见到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贺笙,小姑娘弯着眉眼,对着他眯了个笑,小声问道:“没事吧?”
贺之洲刚刚的那番话,让贺笙没有哪一瞬像如今这样,只想即刻见到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想看她冲着自己甜甜地笑;想看她仰着脑袋,乖乖地听自己说话;想看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鼓着嘴想打人的模样……
没等到他的回答,只看见他几步近前,抬手压着自己的脑袋,磕到心口上。然后才闷闷地,对着她道:“没事。”
少年心口的跳动,隔着衣料,跃进她耳朵里。不知道是跑得急,还是别的原因,抱着她好久,才渐渐缓了下去。
贺笙听着客厅大门被打开,又重新轻轻阖上的声音,轻吁了口气,才把小姑娘松开。
“没事吧?”顾不上脸上的热意,冉冉抬眼又问他。
弯了点笑,贺笙又道:“没事。”
说完,又瞥了眼小姑娘圆盅里几乎没动的炖梨。
冉冉抬手,拽了拽他的衣角,还想再问点什么。
只是不想让她看出自己情绪的贺笙,瞬间大佬附体,揉着她的脑袋,故意凶巴巴道:“你是不是就想折腾我?为什么热的时候不吃?你是不是故意的?”
“……?”刚还挺闷的空气,被他这几句话问得,瞬间变了调调,冉冉捉着他乱揉自己头发的手,气恼道,“不是的呀,你不要揉啦!明明还是热的还能吃……”
“我看你丫就是故意的,越大越皮!”贺笙不撒手,揉得越发起劲。
冉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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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两人都请了假没去上课。
两位班主任知道了这事儿,也觉得该给小孩儿们一点时间缓缓。
只是才上课没多久,那些前一天还在为“当年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找回来,到底要不要认”争论的同学们,迅速就被另一则新闻占据了视线。
学校贴吧的微博转帖,教室角落里,学校小操场,还有八卦聚集地厕所,处处不在讨论着今天的热搜话题。
“卧槽!这现实生活简直比小说还精彩,一天一个反转啊!”
“许佳楠不是说,冉冉是因为她亲妈没钱,才不认的吗?”
“那你自己看微博热搜嘛!A城的秦家,自己出来说了,当年失散的小公主终于找到了。现在就在咱们C市念高中呢!收养她的家庭对她很好,所以暂时不会回秦家。至于名字,就不方便透露,只说了姓冉。这还要怎么透露??”
“啊——我酸了!你看这句:秦家唯一合法继承人。妈妈呀,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来这么一出,我一定带着我们全家吃香喝辣!发家致富!”
同学们笑笑闹闹开着不着调的玩笑,又有人问:“嗳你说那当年,怎么会弄丢呢?这不应该啊。”
“谁知道呢,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许佳楠还说,是故意不要的呢,那你看这新闻稿发的,清清楚楚写着‘失散’。”
“等等,所以这是本来我有一座矿,变成了现在我有一片矿的故事???”
“你说得dei!”
“慕了……”
“羡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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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群里的小伙伴们知道了这事儿,就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尤其是舒一,对她来说,不管是之前的冉冉,还是以后的冉冉,都是她的同桌,都是她的好朋友!她才不要管这些大人们狗屁倒灶的事情。
江夏和冉亭枫的飞机,晚上才到A城,再一路让司机开车回来,怕女儿晚上休息不好,干脆问了她的意见,周六一早再去接她。
知道她明天一早就要走,贺笙压着不舍,还和往常一样,陪着她吃饭、聊天、写作业。甚至晚上还刷了会儿题,背了会儿课文。
只是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有睡意。几篇课文颠来倒去互相背了好几遍,最后十分有默契地,贺笙替她罩了条绒毯子,一块儿上了天台。
偎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冉冉问他,有没有想到以后要做什么。
贺笙看着她说:“外科医生吧。”
冉冉虽然觉得挺好,倒是有些意外,“为什么呀?”
贺笙挑眉:“动刀不犯法?”
冉冉:“……”
直到贺笙听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像在呢喃,又见她已经困得阖了眼睫,才失笑,抱着她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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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往常的时间起了床,坐在一桌上吃着早饭。贺笙到底是压不住情绪,表现地有点蔫儿了。
小姑娘挠了挠额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默默戳着自己碗里的小草莓,给他递了过去。
鼻尖绕着草莓的香气,贺笙抬头。
就见对面的小姑娘,笑得一脸讨好。见他抬眼,还隔着餐桌又伸了伸胳膊,示意他吃。
贺笙一嗤,又无奈轻叹。凑过去,咬着她小叉子上的草莓,吃进嘴里。
清甜带着微酸,大概就是他现在的心情了。
只是难得享受一下小丫头喂食的滋味,贺笙吃完,指尖点点桌面,大老爷似的一挑眉,又道:“一个就没了?”
知道他不高兴,小姑娘决定不和他计较。今天就惯着他算了!抬手一叉,又笑眯眯地给他递了过去。
一顿早饭吃完,也听见了院子里的汽车声。
贺笙陪着她出去,一一和江夏冉亭枫打了招呼。
看着陈峰替她把来时的小行李箱搬进车里,又看着郑姨不舍地摸着小姑娘的后脑勺,贺笙好想叹气。
冉冉上了车,挥着小手和他们道再见。
车子开得不快,直到弯路的尽头,冉冉转头的时候,还能从车窗里,看见站在大门口的贺笙。
今天是冉亭枫特意自己开车,一家三口。
车子拐过弯角,直到看不见贺笙,小姑娘突然道:“爸爸,你停一下,等我会儿好不好呀?”
冉亭枫愣了愣,接着失笑。一早在后视镜里看见女儿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这会儿干脆开起了她的玩笑,“没问题。快去和你笙笙弟弟好好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