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笙面无表情,依言坐了下去。
本以为小姑娘要对他开展一系列的再教育工作,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凑过来,小声道:“别动呀。”
说完,又小心地揭了他脖子上那个创可贴,说道:“捂着不好,你每次洗澡的时候再贴吧。”
然后,摸过旁边小几上的东西,叮嘱道:“可能有点痛哦,忍一忍。”
贺笙起先,还由着她折腾,这会儿回神,就垂了眼睫看过去。
小姑娘拿着碘伏和棉花棒,见他偏头,挡了她要消毒的位置,挥了挥小手,指挥道:“脑袋转过去。”
愣了愣,被她一脸严肃的样子逗乐了,心里那点小忐忑,也跟着退了不少。
虽然很想说不用折腾这些,这么点小伤,怕是还没上药就已经愈合了。却还是依言偏过脑袋,让她上手收拾自己的伤口。
小姑娘蘸着碘伏,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却还是看见贺笙,疼得缩了缩。
“忍一下哦,我再轻一点。”冉冉轻声安慰道。
贺笙:“……”真不是疼的,就是被凉得惊了惊。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将错就错吧,贺笙低低地,“嗯”了一声。
棉花蘸着凉凉的液体,贴着他颈侧的皮肤,轻轻擦着。
一种被人小心珍视着的感觉,漫进少年心里。
空气里安静良久,谁也没说话。
不知道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她这么对待。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涩,贺笙憋了一句,“对不起啊。”
捏着棉签擦拭着的手一顿,小姑娘眼睫轻颤,盯着那个一指节长的伤口,没有看他,却是温声道:“你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我都知道呀。”
贺笙怔了怔,嘴角的涩意都淡了几分。原来,她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
这种被在乎的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只是,如今这事情,还是没能依着小丫头期望的结果发展。少年有些沮丧。
轻抬了眼睫,瞥见贺笙脸上的失落神情,小姑娘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已经好努力得了第一。
贺笙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却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每天早上出去,绕着小树林的步行道,一圈又一圈,那么认真地跑下来。这会儿,却好像全都没用了。
就算之前那个处分能抵消,今天的事情,却是着实跑不脱的。
冉冉好伤心。
一想到他之前的辛苦都白费了,小姑娘鼻腔里,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垂手,低着脑袋,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东西。
颈侧的凉意没了,贺笙偏头看她。
就算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就从她有气无力拧着瓶盖的小动作里,都能看出来,她这会儿不开心。
心里扎着小刺一样,贺笙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勺,低声问道:“怎么了?”
明明刚还是个认真尽责的小医生来着。
听见他小心翼翼的问话,冉冉更难受了。没抬眼,反倒是把小脑袋,又往下垂了垂。
想开口说没事,又觉得嗓子里堵着点东西,出不了声。
怕被他听出自己话音里的异样,小姑娘垂着脑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贺笙矮身,侧了脑袋,想去看她表情。
结果,小姑娘像和他比赛似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见她这样,贺笙瞬时有点慌。覆着她后脑勺的手掌,顿了顿。指腹搭着她的下颌,稍稍使力,迫着她抬脸。
小姑娘被人看见了自己的狼狈,有些赌气似的出声,嗔道:“你干嘛呀?”
话音里带着哽意和哭腔,眼睛里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要哭不哭的样子,眼梢都憋红了。
贺笙见状,心里像被人攥着盐粒子捏了一把,疼得不行。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手足无措地,软声问道:“怎么了冉冉,哪里不舒服?”
“不是的,没有。”小姑娘倔兮兮的,把下巴尖尖从他指腹上挪开,又摇了摇脑袋,“没有不舒服。”
只是说完,眼里蓄着的水汽,倒是更聚拢了些,像是都要汪出眼眶子了。
贺笙着实慌了神,这才记起,小姑娘好像是,除了背着自己的那两回,从没在自己跟前,正儿八经地掉过眼泪。
就算是以前不舒服,气闷得难受,吸药、扎针,也只是因为身体实在受不住,才憋一点生理眼泪来。
他软乎乎的小丫头,好像比自己还坚强。
抬手搭着她的肩,把人往跟前带了带,贺笙声音发紧,担心道:“那你这是……”
小姑娘努力睁着眼,不让眼睛里汪着的水汽掉下来。
想着想着,又觉得好委屈。带着哭腔,软声道:“贺笙,我难受。”
心里一慌,刚想起身说我们去医院,就听见小姑娘念叨着,“心里不舒服。”
贺笙一怔,又听她说:“你以后,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不要因为别人,让你的努力白费了。好不好?”
“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考大学的……”
几句话说到最后,越说越含糊。尤其是最后那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小声地哽在喉咙里。
眼前的水雾糊了景象,贺笙长什么样,她都有些瞧不清了。
说完,长睫轻轻颤了颤。瞳仁里汪着的那层琉璃壳子,终于碎了,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我答应我答应,都答应,你别哭好不好?”头一回觉得自己,连句安慰人的话都想不出来。贺笙抬手,扣着她的下颌,拇指指腹,小心又慌乱地替她擦着眼泪。
“别哭别哭,”好像这会儿会说的,颠来倒去只剩了这么几个字,“我都答应。”
“真的?”眨了眨眼睫,小姑娘不放心似的,要问他讨个保证。
顿了一瞬,贺笙点头,“嗯。”
说完,又扣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前轻轻带了带。
下巴轻磕着她的肩窝,伸手,像哄小孩儿睡觉似的,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了,不哭了……”
小姑娘抵着他的肩,伸手拽着他身前的衣料,抽抽噎噎,缓着情绪。
贺笙心里轻叹。只道:对不起啊冉冉,万一以后,还遇上今天这样的事,我怕是只能食言了。
再退开的时候,小姑娘因为哭过的余韵,抽着鼻子耸了耸肩。
这会儿哭完,觉得心里压着的那些情绪散了不少。垂眼,瞥了一眼贺笙肩上的水印子,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眸色微闪,冉冉偏了视线不看他,小声嘀咕道:“饿了,下去吃饭。”
贺笙见状,又心疼,又有些好笑。抽了纸给她,轻笑道:“洗个脸再下去?不然待会儿,郑姨又该说我欺负你了。”
莫名羞恼,冉冉抬眼看他,憋了半天,带着点气呼呼的意思,怼他道:“那你就说是我欺负你,结果没打得过,被你还手打哭了呗。”
“……?”忍不住乐出声,贺笙心说就算是小时候你打我,我也不敢还手啊,何况是现在。
小姑娘看着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里一软,睁着泪汪汪的小鹿眼,又叮嘱他道:“你刚刚答应过我的,不要忘了呀。”
微勾嘴角,贺笙点头。
终于放心,冉冉抬手,捂着脸颊揉了揉,小声道:“那我去洗个脸。”
贺笙轻笑,“嗯,去吧,我等你。”
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姑娘转身出了门,回自己房里洗脸去了。
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门框边上,贺笙脸上的笑意才敛了下去。眸色微沉,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只要不是事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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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楼吃晚饭的时候,郑姨看着小姑娘明显是哭过的,带着红意的眼眶,几度欲言又止。
看着贺笙又像是从前一样冷着的一张脸,就只在冉冉抬眼看他时,才有点真心的笑意。
忍了一整顿饭的功夫,最终还是没问。
哎,小孩子们都大了,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大概是,成长的烦恼吧。相信他们自己能处理好。
运动会后的两天连着周末,晚饭过后,两人回了房间,各自找着事情做。
冉冉翻出之前没看完的小说,找个长毛绒软垫子铺在床边,斜倚在床沿儿边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边专心发着呆。
而另一个房间里,还有一位拼命让自己定神做习题的同学。
小姑娘看着看着,都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小脑袋像是,打瞌睡的小和尚手里的木鱼锤子,没轻没重,一点一点的。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
摸摸索索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倒是已经不早。干脆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
结果,隐隐约约听到走廊拐角的另一头,贺笙房间的那个方位,有很轻的开门关门声。
仔细听了一会儿,又听不见了声响。
他是,还难过着,所以睡不着吗?小姑娘心道。
想了两秒,冉冉跑到衣柜边上,翻了件超厚实又宽大的针织外套。伸手套进去,把自己裹了起来。
上天台看看去。万一他在,免得看见自己穿得少,又要叨叨。
轻手轻脚出了卧室门,又小心踩着居家拖鞋,不让它发出踏踏踏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