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访长辈,郗愔看上去老了许多,没交谈多久,图恩就告退了。大舅母、二舅舅、三舅舅,一圈拜访下来,婉拒长辈留宿的好意,图恩在夜色中回自己的宅子。
“小娘子,您可算回来。”去病、延年、药师三个贴身婢女早早站在门口迎接,她一手调/教的几个厨子也备好饭菜,等她享用。
泡过花瓣澡,满足躺在榻上任由去病给自己擦头发,图恩笑道:“药师有什么话想说吗?”
药师咬唇,“小娘子舟车劳顿,还是等明天吧。”
“现在不听,我夜里担心得睡不着。总教你们不要畏缩扭捏,有话直说,忘了?”
“奴婢没忘!”药师承受不起这话,突然跪下道:“奴婢有负小娘子重托,今年水纺车作坊的收益,比去年少了千两白银。”
“这么多?查出原因了吗?”
药师从袖筒中抽出捏了一晚上的卷轴,双手奉上:“其一,贪腐。掌管织坊的绿娘子从下半年开始,每月报的损耗一次比一次高,奴婢要看坏掉的丝线,绿娘子却百般推脱。其二,浪费。茧区、织坊、布坊,各处成品优质率越来越低,掌管仓库、门房的人渐渐倦怠,无视女工顺手牵羊,尤其去年下半年以来,愈演愈烈。其三,管理。小娘子总说,源清流清,源正流正,各处管事、掌柜,已不能遵守娘子制定的规矩。其四,仿品。娘子织机能织出五尺宽幅料子,如今市面上也渐渐有了。虽不如布坊织出紧密,但也是五尺宽幅布。”
“奴婢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败坏娘子和小娘子的产业,无力阻止。”药师说完,拜倒在地,任由一室静默。
给图恩擦头发的去病都愣住了,趁着小娘子闭门养神,去病给药师使了多少眼色。她们做奴婢的,就是有什么话也该缓和着说。织布坊的各位管事,谁不是与郗家沾亲带故,药师这样说,不是给小娘子下不来台吗?
亲亲想隐是律法规定,更是美德。此时大大咧咧说出来,是说小娘子威望不如娘子,不能震慑宵小,还是让小娘子雷霆处置,伤了自己的名声?若是不处置,小娘子又如何接手织布坊。
为人奴婢,怎么能把主子夹在炭火上烤。
头发半干,图恩挥手,“起来吧。我去熏笼那里烤烤。”图恩此时无比怀念内力,若是内力在身,直接运转两个周天,头发自然烘干,哪需要熏炉。
“药师,你很好,我需要对我说实话的人。”图恩任由去病给自己整理头发,看着垂头侍立在一旁的药师。
药师闻言猛然抬头,她已是满脸泪水。说这些话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奴婢之身的小姑娘来说,太艰难了。
“我知道你不容易,管事中有几个自视甚高,瞧不上你出身的人。放心,我心里都有数,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图恩心里冷哼,对药师的话信了八分,药师是自己派去接手水纺车织布坊的人,管事们如此不配合,打的是她的脸。
可身处图恩的位置,不可能听信一家之言,图恩连夜让人去查。
查到的结果,比药师说的要好一些。水纺车作坊犯错的管事只是少数,只是连图恩的摘由作坊也有零星几个经不住诱惑的,看隔壁织布作坊都有人穿金戴银吃肉喝酒,忍不住从作坊里顺手牵羊。
图恩按兵不动,先去两处作坊视察,给所有人按照职位发了赏赐:“这一年,我在淮阴,无暇照管作坊,多亏你们襄助,我的一点小心意,不必客气。”
“多谢小娘子。”在管事、掌柜的带领下,所有人齐声道谢。几个嘴皮子翻得快的女管事更是凑上来奉承,没口子好话。
图恩笑盈盈听着,也不管他们心里是不是在骂自己傻/叉。
十日之后,图恩才又一次召集起水纺车织布坊的所有人,坐在高台上,让延年宣读处罚规定。
“小娘子,冤枉啊,我可是你七婶子,咱们同宗同姓,我怎会做如此之事。”绿娘子第一个跳出来喊冤。
“去病,念。”
“庚辰年六月初八,织坊大管事郗绿上报损毁丝线十二扎,用于研制新布。十五日,卖与胡商段氏,有段氏证词、县城目击者为证人。庚辰年八月初一,郗绿亦庆贺中秋为名,违规发放丝线五十扎……”
“住口,你一个小小奴婢,居然敢直呼主家姓名,信不信我卖了你个贱蹄子!”绿娘子指着去病痛骂,只差跳上高台了。
图恩一挥手,去病会意退道自己身后,图恩朗声道:“人证物证俱全,按进作坊时签订契约,开革出去,限十日内还请贪污所的钱财。”
“我是……”
不等绿娘子跳起来呼喊,延年已经带着几位健仆把她按到在地,堵嘴托了出去。
“继续!”图恩轻声吩咐,停在在座众人耳中却犹如惊雷。绿娘子是郗家与主枝关系很近的亲戚,怪不得大家以她为首,看着她动了自己才敢动呢,谁都知道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擎天扛鼎的就是她。如今小娘子对亲戚都这么不客气,更遑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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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杀鸡儆猴处理了绿娘子,其他人就简单了。出身良民、与郗家沾亲带故者,宣布罪状,要求追回钱财,不管喊冤的叫屈的,通通拉下去完事儿。还有几个流民、奴仆出身,被郗道茂和图恩委以重任的,直接拉出去打板子,有身契的发卖,无身契的也赶出作坊,不再任用。
之前定计的时候,去病就说:“小娘子太仁慈。”
图恩呵呵,在这个名声大过天的年代,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背上忘恩负义、偷盗主家财物的名声,绝对生不如死。
伴随着药师宣读罪状的声音,哀嚎声、喊冤声、议论声慢慢停了。众人已经明白,不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能改变现状。
处理完了,图恩满意看着现场一片寂静:“在座之人,皆能坚守本心,赏。”
十日前赏勤于任事,今天赏坚守本心,看着外面堵嘴挨板子的出头椽子,众人对小娘子杀伐决断、赏罚分明的态度更明晰了。
“还有一人,在这一年,尽忠职守,我十分满意。药师~”图恩招手,药师垂手站在她身前,“这是你的卖身契,我已去官府消了你的奴籍,日后你就是郗家水纺车作坊的大管事了。若是再有人那出身说事儿,让他把唾沫自己咽回去。”
“小娘子……”药师诧异抬头,眼泪迅速凝聚,满心感激、无数感恩戴德的话堵在嗓子眼,她却说不出来。在这样的场合,什么都不必说。一切感激都在心里,药师重重磕头,心里发誓为小娘子效忠一辈子。
杀鸡儆猴、剔除流毒、千金买骨,都做完了。图恩施施然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延年看管着那些挨板子的罪人,面色冷淡看着心有余悸的众人从厂房鱼贯而出,冷哼一声:“蠢货。永远不要以尔等卑劣的小聪明揣测小娘子的智慧。”
声音不大,足够被吓得心惊肉跳的众人听清楚,众人都在心里寻思:是啊,我这等升斗小民都能想到的事情,小娘子名传天下难道会想不到。等有一天比小娘子名声大、本市高,再想欺瞒她的事情吧。
大多数人还是知恩图报的,尤其是那些灾年无家可归被郗家作坊收留的流民,作坊的作用不仅仅是产出布匹丝绸,还是给他们活路的恩人。
图恩处理完作坊的事情,就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宅子。
药师刚被奖励放做良民,恨不得为小娘子做万全准备,提醒道:“小娘子,恐那些被放了的族人寻家主告状,不如进先与家主分说清楚。”
图恩摆摆手,“不必,若真有事,大祖父会找我的。”
图恩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老宅果然有人来请。
图恩拎着阿土做的新点心,如往常一样笑盈盈往老宅主院而去。
“祖父安好,二舅舅安好。”图恩笑眯眯跪坐在郗愔旁边,如常从食盒里捧出点心,“这是阿土新制的,祖父指点指点?”
郗愔伸出拇指、食指捻了一块尝了尝,微眯着眼睛,笑道:“不错,咸淡事宜,还有淡淡茶香,清雅。”
“祖父说好,那就是真好。我这就告诉阿土去,也让她高兴高兴。”图恩好似一点儿都不知道今天叫她来所为何事,还是亲密的、娇俏的依偎在郗愔身边。说实在的,这些事情早在她预料之中,如同多年前她还未到会稽的时候,就猜到郗家有人不欢迎她们母女一样。发生这些事情,都没有跳出图恩的思想预设,反而有些无趣呢!
郗融原本端着架子,可看图恩装疯卖傻,父亲也被这小女娘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忍不住道:“幺娘,听说你昨天大大得罪了族人,可有此事?”
“是啊,二舅舅。”图恩礼貌应答,又接着和郗愔聊点心:“茶香才不是茶叶掺在面粉里,那样做熟有一股涩味儿,是拿滚水冲泡茶叶,再用茶水和面,祖父没想到吧?”
“确是巧思,你这丫头一张巧嘴,手下人也调/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