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阿生不光不能让东汉的寿命延续,还要促使它的崩溃。
要怎么做呢?
做坏事什么的明显不是她的长处,因此她从出生开始思考了十多年都没能拿定主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震荡全国的消息从雒阳传来。
皇帝刘志驾崩,享年三十六岁。
谥号桓。
虽然他在位的最后一年因为发动党锢之祸被世家黑了一遍又一遍,但临到死了,官员们还是给他一个不错的评价。
辟土服远为桓,克敬勤民曰桓。
桓帝时虽然军费开支大,但靠着张奂、段颎、皇甫规这些将领的努力,对外从没有打过败仗;且桓帝还算是比较能够压服众人的一位皇帝,五侯贪赃枉法最后被惩罚了,外戚梁氏为非作歹最后被剿灭了。除了已经成为大势所趋的世家、几千年来的德治体系,以及层出不穷的天灾是他干不翻的之外,要说明显的施政方面的大错,还真不太找得出来。
尽管跟桓帝有祖父的仇恨在,但到了举国为哀的时候,阿生还是同情桓帝的。他并不愚笨,也并不残忍,是东汉末年的这道救国之题太难了,难到可以消磨一个人的雄心和生命。
汉桓帝走了,只留下了三个公主,没有皇子可以继承王位。
世家出身的窦皇后升级成为窦太后,太后的父亲——著名士人领袖窦武为大将军。他们在商议后将一位十二岁的刘氏宗亲迎立为新帝。
一切,表面上像是当年梁冀和梁太后故事的翻版,但还是有了细微的不同。
第一,窦武不同于跋扈的梁冀,他是士林的精神领袖,道德楷模,“三君”之一。
第二,不同于桓帝刚刚登基时以曹腾为首的宦官集团的低调,如今宦官和士人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且双方都已经尝过了用血腥手段消灭敌人肉体的滋味。
伴随着懵懂的小皇帝的车驾进入京城,新一轮的腥风血雨即将拉开帷幕。
第61章 少年骑
“张奂经过谯县时,太祖还年幼,在道旁与儿童们以竹剑嬉戏,没有不胜的。张奂惊讶于他的勇敢机警,用行军的器具奖赏他。后五侯乱政,又有党锢为祸,太祖之父曹嵩害怕不能保全家人,便以求学的名义将两名嫡子送出。太祖孤身一人远赴凉州投奔张奂,也不过八岁上下。
“张奂几次调任度辽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太祖都追随左右,即便边地苦寒也能自得其乐。张奂因此特别喜爱他,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孙子,无论文武都亲自教导。张奂常跟亲卫说:‘我的儿孙都擅长文事,大概只有吉利能够发扬我的武名了。’
“太祖长于凉、并,十岁上就弓马娴熟。等到十三岁,带领少年五十多人骑马,奔驰营外,章法井然。少年骑建立之初就以军纪著称,即便只是踏坏了豆苗都要向平民赔偿,因此很受父老喜爱。他们又熟知地形擅长隐匿,消息有时候比斥候还要灵通,因此渐渐积累了小功。
“延熹十年春,张奂领主力外出时,有杂羌上千人袭营。太祖登箭楼,连发七矢,杀敌七人。于是大声呼喝:‘守高垒坚壁,也要给主将丢脸吗?堂堂七尺男儿,也要被少年郎取笑吗?’士气大振,营中老弱都不惜性命死战。等到张奂回援,里外夹击,尽破敌军。太祖由此有了威名。张奂为了奖励他,允许少年骑作为他的亲卫随军,粮饷按照正规军的七成计算。
“这就是飞鹰骑和虎豹骑的前身。”
——《魏书·骁骑列传(中文社通行本)》
“我这么说吧,你杀了吴叟家的一头牛两只鸡,抢走了两斗豆子,你准备怎么赔?”曹操居高临下跨坐在军马上,长兵器抵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乌桓人的脖子。
这个乌桓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那一类,抖得跟筛子似的,呜呜咽咽伏在地上。
曹操戳戳他,鲜卑话、乌桓话、匈奴话轮番上:“你别装死。你没杀人,我也不杀你,把你抢走的东西赔回来就放你走,如何?够善良吧?”
呸!你善良?你曹阿瞒吃人不吐骨头连南匈奴都照样讹诈。
“唉唉。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挥霍完了。要不我找你们部落首领要钱?昨天我还在酒席上见过他。”
乌桓人全身一个哆嗦:“不要啊!首领会活剥了我的!小瞒王,我赔,我赔。”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曹操一笑,“老规矩,牛羊马,骟过的不要。鲜卑的小孩,得五岁以下,别拿侏儒糊弄我,老子还没瞎。”
敲了一笔满载而归后,曹操先分出一半财物安抚受损的老乡,剩下的一半,自然就进了少年骑的腰包。
“我跟你们说,”曹操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欺负自己人是没出息的。公公正正从敌人那里弄到的钱财,用得才安心。”
曹操从谯县带出来的小骑手们都比他要大一些,如今最大的已经十八、九岁了,马上就不能再称为少年了,大都低头闷笑,只有在并州新加入的几个小少年还是老实人。“主公好生奸诈。抢了那乌桓人,还要他亲口承认那是他罪有应得。”
“这能算抢吗?讨回公道的事情,能算抢吗?武备强大压服四夷,能算抢吗?”曹操理直气壮,同时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了要好好操练这几个小子。无论对异族采用什么政策,武力都是基本中的基本。
从小跟随他的曹新在上次的守营之战中伤到了一条胳膊,如今只能从骑兵的位置上退下来,想想曹操就觉得心痛。当然了,不小心战死的那几个更加让他心痛。
一路骑行回到营中,迎面就遇上了军司马董卓和尹端。投降的部落越来越多,将士们也逐渐空闲下来。比如今日,看董、尹两人穿便服的样子,似乎是相约要去城中喝酒。
“曹大郎。”董卓率先跟曹操打招呼,笑嘻嘻地问,“你又去哪里打秋风了?收获几何?”
曹操拱手:“董司马、尹司马。前日里临河县的老农来报,说被乌桓人抢了耕牛。我花了三天才查到是哪个贼性不改的乌蛮,就去跟他讲了讲仁义礼法。两位是长辈,可不能去将军那里告我。”
董卓哈哈大笑:“抢了就抢了,怕什么?”
尹端是军人中的老实人:“还是要跟将军报备一声,得了多少羊羔——咦?大郎又绑了幼儿来?”
“是鲜卑的幼儿。那乌桓人穷得赔不起十头羊,我就让他用三个幼儿抵一头羊。”曹操拍拍胸口,“我二弟喜欢养小儿,我将这几个送给她,让她今年多给我送点糖砂。”
南岛出产的砂糖晶莹如雪,在北地的军营中属于顶级奢侈品。除了高级将领能够享用外,只会分发少量给重伤员补充体力。
董卓不知道砂糖是曹家的产业,但他也知道这个东西是近两年才在中原大族之间流通起来的,闻言不由得暗想:中原富庶,曹大郎家族在中原,父亲又是司隶校尉,别看他如今尚未成人,背后的势力将来的前途都不可小觑。这样一想,董卓面上就更加和蔼:“曹大郎要往中原送人,可需要我派人帮忙护送?”
曹操叹气:“我已经吩咐曹新去组织人手准备了。他自幼陪伴我,如今不能再骑射,总要给他点事情做,不然未免让人寒心。”这就是婉拒了,但少年曹操情商高,转眼又是一副不见外的表情跟董卓约定:“二位司马先行吧,等到明年我十四岁成童了,就跟二位一道去喝酒。”
董卓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打发走了董卓,曹操才放松下来。一开始他也没把董卓这个品行不端的勇夫放在眼里,但不知道为什么阿生的来信里对于这个人的警惕都快直冲天际了,连带着他也跟着一起紧张。
要曹操说,董卓这个人小聪明有,大格局不够,简单来说就是有些没原则。偏偏他又很豪爽,跟异族和士兵都能打成一片。董卓将来会如何,曹操也觉得答案很迷。总之,暂时不要和他深交吧。
当务之急是将六个半死不活伤痕累累的鲜卑幼儿的命给吊住了,虽然他不介意他们的死活,但阿生介意啊。小女郎心肠比较软,只能当哥哥的去迁就她。这么一想,曹操就感觉自己是一个极其有爱的兄长,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曹操会指名要鲜卑幼儿也是有原因的。
之前乌桓、鲜卑、南匈奴、羌人集体叛乱,被张奂击败。乌桓、南匈奴、羌人都先后有部落投降,只有鲜卑集体远遁,拒不服从。曹操用鲜卑幼儿抵财的政策一出,被他敲诈的乌桓等部落,自然就去鲜卑的地盘抄人口了。
转移矛盾,制造仇恨;树立典型,杀鸡儆猴;假借冲动,控制人口。
这手还是他从阿生那套战争赔款的理念中发展出来的。如今只是小打小闹而已,什么时候他能够跟丘力居、难楼那样称王的大首领谈赔偿款,那才算是本事。
带领着少年骑先到马厩安置好战马,喂草喂豆子,再将皮毛刷洗干净。曹操亲自光着膀子给自己的马洗刷。马是骑兵的另一半生命,将马匹养熟是每个骑手的基本功。
曹操洗马,已经退休的乳母李氏就负责给他送水。“大郎又长高了些。”李氏唠叨,“前两年我还担心大郎会矮,如今看来还行,不求能长到八尺,七尺是不成为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