缯氏四处哀求,从卧房找到外院又找到厨房,所有能托的人脉都托了,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她终于死心了,跪坐在阿生的榻边默默垂泪。
“婢子恐怕不能伺候小郎君了。”她说,接着就哽咽了。她家早没有了田产,丈夫在洛水码头做苦力赚不了几个钱,卧病在床的婆婆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全指望她当乳母的收入。
她想着明天就去夫人那里请罪,争取个宽大处理。老大人仁慈,夫人也宽厚,总不至于让她背上负债。然后,缯氏就看到小郎君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瞧,烛火下那目光有些瘆人。
“小郎君,睡吧。”缯氏抱起阿生有节奏地摇晃。乳母史氏找她替班,她得站完最后一班岗。
阿生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缯氏虽然粗鄙,但胜在实诚,爱出汗的小毛病,等她会说话了让她勤洗澡就好了。总要给人一个机会。
第二天,准备去请罪的缯氏在妆盒里发现了失踪的耳坠。
言归正传,再来说阿生的空间。
阿生的空间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可以凭意念装东西,不需要用手接触,但有范围限制,大约是三到五米。这都是阿生偷偷实验得出的结论。
她本体还是进不了空间,只能用意念去“看”。
空间里是没有尽头的水面和没有尽头的天空。水很浅,不过到成人的脚踝。水下铺着廉价玻璃一样晶莹透明的卵石。此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没有土壤,不能种植;没有修真玉简,不能炼丹;水太浅,也不能养鱼;卵石和水或许是异宝,但她取不出来,也不能让意念去喝水,总结下来屁用没有。
唯一的功能是储物,但她又不是穿越末世,她家是土豪啊,锦衣玉食,高屋广厦,不缺仓库好吗?
阿生天真地想,等她再大一点,就弄些种子到空间里试试无土栽培。若成功了她就相当于随身良田千万;若是失败了……那这个空间真的就是鸡肋了。
然而就在她周岁那天晚上,空间暴发异动,彻底将阿生的预设给击垮了。那天阿生照例美滋滋地在睡梦中进入空间,一年来,她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设定。不会因为意识在空间中的折腾而把自己惊醒。
然而就在零点左右,空间地面上的水像退潮般越变越浅,最后全部汇集到阿生的面前,巨大的水球越滚越大,最终形成直达天际的巨型水柱,像一根晶莹透亮的大吸管。
阿生都傻眼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的无土栽培计划凉了!
空间里的水太过任性,还带间歇性抽风的啊——她这个空间主人也快疯了。
就算早上的时候“大吸管”自动解体,恢复成了毫无存在感的浅浅水面,也依旧不能拯救阿生沮丧的心情。
阿生觉得,她大概是穿越大神抱养的。
这不光体现在她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空间,还体现为父母关系冷淡。
阿生的父亲在朝中做官,具体什么官职原谅她没弄明白。因为这家伙职位变动实在有些频繁:这个卿那个卿、又是议郎又是侍中。而阿生对于古代官职的认识极限是六部尚书和六部侍郎,侍中、议郎是什么鬼玩意儿?
但看便宜老爹每次调职时的模样,大约是高升吧。
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便宜老爹有很多应酬,同事之间还流行互送美女。虽然这些姬妾没机会出现在她和哥哥面前,但阿生还是知道了。是从她母亲那里知道的。
阿生的母亲丁氏,从阿生记事起就带着一股忧郁范。忧郁地打理产业、忧郁地梳妆打扮、忧郁地侍奉公婆、忧郁地探讨后宅问题。
“阿翁、阿家,西边屋子的张氏有身孕了,四个月。”丁氏一袭浅蓝色曲裾,柔柔地讲述。
正在祖父怀里念“硕鼠硕鼠”的阿生一怔,扭头去看母亲。母亲神色很平静,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欣喜。阿生不高兴地扁扁嘴,这个张氏她是知道的,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名字,大约算得上是个宠妾。
祖父稍一停顿,继续教她念诗的下一句“无食我黍”。见阿生的注意力全在丁氏身上,不由笑骂:“多大点事,值得你一个小儿去关心。你也懂后宅阴私之事么?背诗!”
阿生眨眨眼,祖父不喜欢那个张氏,她懂了。于是张嘴背诗:“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1】”
“哎呦。”祖父大乐,举着她颠了颠,“学了两日,总算是会了这段。”
正拿着个面棍磨牙的吉利见了,屁颠屁颠地走过来,扒着祖父的大腿,一边流口水一边嚷嚷:“鼠鼠鼠鼠,我鼠鼠鼠。”
祖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就不是个向学的。”
祖母吴氏朝吉利招招手,哄他到跟前,又递了根磨牙棒给他:“十五个月大的幼儿,背什么诗经。便是如意聪慧,吉利就愚笨了么?吉利若是愚笨,那些四岁了还不会说话只会吃奶的算什么呢?”又拉着丁氏的手同她说:“你看你的一双儿女,都伶俐,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嫡子嫡女在前,张氏生什么都无伤大雅。”
丁氏木着张脸:“她总以为我是个恶毒的主母。”
丁氏身边的婢女帮丁氏将话补全:“四个月了才说出有身孕的事,这是信不过我们夫人。”
“她也是可怜。”祖母叹了口气,“前头两个孩子都殇在月子里,但愿这个能够养下来。”
小妾死孩子不是一个好话题,于是又转回到双胞胎身上。这是婆婆和儿媳的安全区。吉利的身量又长了,冬衣需要新做;连带着阿生也能得新衣。
“如意的衣服得加三层麻,防止着凉。”
祖母吴氏点点头:“你想的很周到。二郎这孩子,有些慧极必伤的样子。”太过早慧又体弱,最是让大人悬心,生怕老天将她收了去。
丁氏指使乳母去给玩出一身汗的吉利擦洗换衣,眉间的轻愁仍是挥散不去。不一会儿,二老叫了铺食,汉朝的铺食指的是下午的加餐,类似下午茶。大人用点煎茶和甜糕,双胞胎则开始吃辅食。一满周岁就吃辅食,还是阿生极力争取的结果,她实在不想再吃汗味的乳汁了。
一到吃饭时间阿生就很兴奋,啪啪拍手:“蒸蛋!”
吉利小哥哥也跟着拍手,一边拍一边流口水:“蒸蛋!”
“好好好,蒸蛋。”祖父乐得牙不见眼。
阿生又拍拍手:“梨!”
“哎呦,这可不行,昨天已经用过梨羹了,今天不能再用了。梨伤胃。”
阿生把头一歪,想了想:“葡萄!”
“好好好,就葡萄。让厨房弄些葡萄汁。”
葡萄甜,吉利也喜欢。跟着拍手:“噗!图!”
祖父:……“吉利也要葡萄汁。”
祖父大人婴儿语满级,对付完口齿不清的老大,还乐呵呵地逗老二:“还想用什么?”
阿生想了想,蛋白质有了,维生素也有了,煮烂的藕糊是每天必备,淀粉类也不缺。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好孩子,就放过厨房好了。“够!”
丁氏行了礼:“我去厨房看着他们。”若说不放心孩子,也不止张氏一人。
每天的下午茶,只有祖孙四人一起吃,丁氏是不参与的。她恪守节俭。阿生对这个母亲的感情挺复杂,又亲近又不亲近。她将两个孩子看得很重,但将丈夫和礼教看得更重。这明明不是个礼教森严的时代,丁氏却让自己活得透不过气来,犹如一个锦绣包裹的苦行僧。
这样的性格必然不得男人喜欢。事实上,便宜老爹对这个妻子敬而远之,客气是有的,爱情,就是痴人说梦了。这更加深了丁氏的忧郁,让她小心翼翼不敢踏错一步。整一个恶性循环。
阿生吃完饭,一头扎进祖父怀里。这才是家里最大的靠山,祖父疼她,她就什么都不怕。
注【1】:出自《诗经》中的《国风·魏风·硕鼠》。
第4章 承膝下
“也就我家富贵,能让你这般折腾。”祖父用手指点着阿生的额头。
阿生捂住光溜溜的脑门,她如今才一岁多点,除了头顶上留了一小块桃心形状的胎发,别处都剃光了。没错,就是老派年画里肚兜娃娃的那个发型。曹腾说要拿她当男孩养,就真的是当男孩养,连发型都跟吉利小哥哥一样一样的。
“麦磨碎了,依旧是麦呀。”阿生装傻。随着她的牙齿越长越多,说话也越来越利索了。
庭院里放着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石磨,两个仆人正手忙脚乱地将带壳的麦粒放进石磨里,另有三个大汉推着石磨转。等第一道碎麦出来了,还要由仆妇们耐心地将其中的外壳剔除。第一遍磨出来的麦粉还不够细腻,还需要倒入石磨中反复研磨,才能获得真正的面粉。
然而阿生依旧不满意。人工是不能够将麸皮剔除干净的,所以最后的成品是发黄的全麦粉。这个时候的筛子全是用竹子做的,根本无法满足筛面粉的需求,所以最后蒸出来的馒头口感粗糙,混合着各种不明小颗粒。
“生产力低下啊。”阿生在心里默默吐槽。
十多个人忙碌了一天,最后获得的就是这种东西。想要吃到真正的白面,她得改进石磨,还得弄个小孔径的筛子。这个计划要实施,怎么也得等到她再大些。在此之前,就当是吃粗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