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爷子的话音刚落,一旁收拾东西也准备离开的名医们大惊失色,其中一个胡子花白鬓生白发的老大夫连忙出声阻止,“花老爷,万万不可行‘换眼’之事。”
“这有伤天和啊!”
“对呀,花老爷……”
“……这完全就是胆大妄为,不可行啊。”
他们都以为花老爷子私下唤住裴元,是动了“换眼”的心思。
花老爷子看都没有看出声的老大夫们,站在台阶上的他被花庭楼扶着,视线始终放在将要走出院子的裴元身上,眼睛一眨不眨。
听到花老爷子声音而侧身回望的裴元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过了身面向众人,“好。”
“请跟我来。”
“……恩。”
忽略周围老大夫们不认同的目光,将他们意图阻止的声音当作穿堂的风,裴元跟在扶着花老爷子的花庭楼身后,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花老爷子将将才坐下便忍不住向裴元开口,“裴大夫,换眼之事,你有几成把握?”
提出“换眼之法”多日如今才被请来详谈的裴元保持微笑,他在花老爷子的对面坐下,详细说明了换眼的利弊,同时也直言不讳的说明自己并不能保证成功率。
“我只有五成的把握。”
“最麻烦的并不是这个。”没有吊花老爷子和花庭楼的胃口,裴元直接说了出来,“每个人的眼睛都不一样,换眼也不能随便找一双眼睛来换,我们需要考虑换的眼睛能否适应花七公子的身体。如果行换眼之事,还需要细细挑选合适的人选。”
“当然,就算挑到了合适的人选,也并不能保证这双眼睛就一定可以适应花七公子的身体。”
届时如果不行的话,便有可能需要再换一双眼睛。
向对方坦诚的说完所有的利弊,坐在花老爷子对面的裴元静静的等待对方的决定。
听完裴元的解释,原本动了换眼心思的花老爷子再次动摇了。
书房内,一时之间无比的沉默。
站在一边的花庭楼给陷入犹疑状态的花老爷子倒了一杯热茶后,他凝目向裴元望去,“裴大夫,你确定换眼以后,七童能重见光明,再无后患?”
“我能保证花七公子重见光明,然而却无法保证没有后患。”面对花庭楼对他医术的质疑,裴元仍旧选择向对方坦言自己能够做到的程度,“毕竟,谁也无法预知到未来的事情。”
花老爷子捧着热茶,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他抬眸看向直言自己无法完全保证的裴元,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么裴大夫提出‘换眼之法’,意欲何为?”
面对花老爷子的质问,裴元垂下眸子,淡声回答,“我只是……尽身为一个大夫的责任。”
意欲何为?
他只是提出了最可行的治疗方案。
无论花家最终的决定是什么,能说的他都说了,能做的他都做了……他无愧于心。
定定的望着裴元,花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许久以后的他最终还是做下了决定,“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无论如何,他都想让七童重见光明,哪怕为此需要伤害到他人。
就在裴元为花老爷子的松口而表示自己将尽力而为的时候,扯落帘子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耳旁响起。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本该在床上躺着的花满楼摸索着踉踉跄跄的进了书房,站在他们面前的花满楼额角还带着血。
此时的花满楼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同时也没坦然接受自己目盲的事实,花满楼一路行来堪称艰难,尤其他身旁还没有照料的人。
花庭楼惊诧出声:“七童?”
同样注意到花满楼的花老爷子则忍不住皱眉,尤其是看到对方脸上的血的时候,他直接站起了身,“七童,你怎么会来这里?照料你的下人呢?”
擦了擦额头因为撞到桌角而留下来的血,花满楼没有回答花老爷子的问题,而是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花老爷子所在的方向,“父亲,如果我的眼睛需要让另一个人陷入黑暗,那我就不治了。”
此刻的花满楼无法接受自己未来再也看不到的事实,然而他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眼睛需要伤害他人才能够治好,哪怕换眼给他的人心甘情愿并得到了花家的补偿,花满楼也仍旧……无法接受。
已经走到花满楼面前准备查看对方伤势的花老爷子:“……?”
被花满楼“望”着并被唤了一声“父亲”的花庭楼:“……!”
书房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
一片安静之中,对众人的反应一无所觉的花满楼疑惑的歪了歪头,“父亲?”
花老爷子原本准备将花满楼抱在怀里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被花满楼“望”着并再次被唤了一声“父亲”的花庭楼:“……”要命。
在场的人,谁都没向花满楼直言他“看”错了人这个事实,原本僵在原地的花老爷子动作缓慢的挪动步伐,在花庭楼旁边的位子坐下,正好出现在了花满楼的“视线范围”,仿佛花满楼最初“看”到的本就是他。
始终没等到回答,却听到了花老爷子挪动步伐时产生的些许动静,花满楼忍不住再次出声,“父亲,怎么了?”
“……没什么。”花老爷子轻咳几声,一边无声的示意花庭楼去查看花满楼的伤势,一边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倒是七童你身边为什么没有下人跟着?”
花满楼垂下了脑袋,“对不起。”
他只是不想仅仅因为看不见就被迫躺在床上,也不想被周围的人像对待精致而华美的易碎品一样的对待,所以才摸索着走出了房间,谁知道会听到院中裴元和老大夫们的争论,最终还听到了花老爷子和裴元之间的交谈。
面对露出歉疚表情的花满楼,花庭楼朝他走来的脚步不禁一顿,满脸无奈的他忍不住对着花满楼轻叹一声,“七童,这并不是你的错。”
说着,花庭楼便抬步向花满楼走来,想将对方抱在怀里。然而在花庭楼走到花满楼面前之前,早就察觉到了花满楼的存在却未出言提醒的裴元先了花庭楼一步。
裴元走到花满楼面前蹲下,并拿出帕子给花满楼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给对方上了药。
上药的过程中,发现花满楼最严重的伤势就是头上的这一块,其他地方也不过是因为磕碰产生的青紫后,裴元对着花庭楼和花老爷子轻点了下头,表明了花满楼身体的无碍。
一动不动的由着裴元给他上药,在对方的手离开他的额头的时候,花满楼朝裴元所在的方向歪了歪头,“谢谢您。”
看着歪头“望”向桌角的花满楼,裴元轻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出了早在对方向花老爷子表示不治了的时候就想问的问题,“你就不想让自己的眼睛恢复吗?”
像现在这样,将哥哥“看”成父亲,将桌角“看”成他……甘心吗?
对于裴元的问题,花满楼望着桌角的方向,无比认真的一字一顿说明自己的态度,“我想拥有光明,可如果这注定会让另一个人失去光明,那我宁愿不要。”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花老爷子和花庭楼原本准备劝花满楼的话尽皆咽了回去,裴元望着花满楼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行走江湖多年,裴元见过将生的机会让给别人的大义之人,也见过为了活下去而无所不为的人,然而在他行医救世的日子里,见到的更多的是为了活下去,连人肉为药引的偏方都愿意尝试的人。
这还是裴元第一次从还不到他腰高的孩子眼中,看到了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即使花满楼现在仅仅只是个孩子,这也是一个懂得生命谓何的人。
蹲在花满楼面前的裴元直视着对方无神的眸子,轻勾起了唇,“花七公子,你是一个温柔的人。”也只有敬重生命,温柔对待世间一切的人才能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
这样想着,花满楼站起了身,他看向另一边保持了沉默的花老爷子和花庭楼,“我想你们必定还有事要和花七公子聊,既然如此,我就不过多打扰了。”
“无论花老爷子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都请记得派人告诉我一声。”
说完,裴元向在场众人表示了告辞,转身离开了书房,将空间彻底让给了花家父子。
凭借自己过人的耳力,裴元即使走出书房一段距离也能够听到花家父子交谈的声音,然而他却无意窥探,裴元直接用内力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裴元才恢复了自己的听力。
端着一杯特意泡的茶,裴元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坐下,享受着清风拂面的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无论是端木蓉,还是花满楼,这两个还没有他腰高的孩子都让裴元忍不住叹一声——
“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第十一章
早在那一日见到花满楼的时候,裴元便知晓“换眼之法”已不可行。
裴元在花家耗费了不少的功夫和时间,就在和他一同会诊的顽固老大夫们终于转变态度,转而开始认真探讨“换眼之法”的时候,一直犹豫不定的花老爷子也终于给了裴元明确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