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对父亲不满的路西法当场黑脸,连加百列都面露古怪之色,只有菲比保持镇定,暗自庆幸自己离开天堂离开得早,在江湖上没有留下什么传说。
就在这时,恰克看到了他们,表情微微一变。
这一瞬间,他似乎不是无所不能的天父,而成了一个在孩子面前有所亏欠的父亲。
恰克将天使们召唤到身边,在路西法怒气冲冲的瞪视中治愈了他的伤势,然后治愈了在场的所有人。
在所有人开口之前,他率先说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我之前的决定是错误的,我应当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人群哗然。
......
同黑暗的战斗和任何人想的都不同。
天父承认自己的错误仍然是颗巨型炸/弹,炸得所有超英和天使东倒西歪,甚至黑暗本人都被这颗炸/弹波及。
上帝率领着众人同她作战,说是作战,其实最后却变成了两兄妹的忏悔大会。
阿玛拉在得到天父的道歉和剖白之后自行退去,看向众人的眼神也变得格外温和。那一瞬间,她不再像毁灭,而变得像她的兄长创造。
目击全程,菲比由此更加确信她走的是正确的道路——你看,连天父都承认了自己的爱,那么天使去爱人又有什么特别呢?
“大战”过后第三天,彼得紧张地拉着菲比的手,站在上帝门外不敢进去。
菲比无奈,只得把他赶去和队长他们训练,自己走进房间。
上帝恰克正在和三个儿子下棋,路西法刚才似乎悔了一子,这会儿正拿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家老爹,那意思都快从脸上蹦出来了——反正你做事情都那么随心所欲,我也可以随心所欲,悔棋就悔了,怎么了?
恰克简直被这个刚刚和好没多久的儿子弄得头昏脑涨,看到菲比推门进来,他就像看到了救星,隔着十多米就打个响指把女儿瞬移到了桌子边。
菲比对老父亲的举动适应良好,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观察几位兄弟的表情——路西法叛逆、加百列无奈、卡西迪奥不在状态——“所以,家庭聚会,哈?”
“你的小男友呢?”路西法不接她的话茬,“我明明感应到他的存在了,怎么不敢带进来让老爹瞧瞧?”
菲比:“......”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不是,你这天使会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恨得牙痒痒,然而撒旦阁下的话已经丢出去了,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一屋子大佬顿时齐刷刷地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连平时最乖的卡西迪奥都露出了好奇的眼神。在所有天使里,这只小天使是除了菲比之外和人类羁绊最深的,菲比对他一直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忽然开口的恰克打断。
“出去。”上帝非常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当然了,他是万物之主,在他的词典里不存在“请”这个词。
路西法当场发出一声嗤笑,旋即被家里的和事佬加百列拉走,卡西迪奥乖乖地跟在后头。三只天使像人类一样从房间里鱼贯而出,最后走的那个还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带上了门。
菲比被那同情的目光弄得有点莫名,但她在天父面前素来胆大,出了这事也只不过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倒没什么可能会受到惩罚的想法。
结果上帝他老人家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想见见他。”恰克将手指笼起撑着下巴,目光深邃,语气平稳,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下意识地,菲比开始和他对抗:“你是天父,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更何况是见一个人呢?在天堂,你的话就是最终的旨意;在人间,你的眼睛恐怕能更清楚地看到世上每个常人的命运。”
对于一段和天父的对话来说,这种语气可以说是尤为不客气。
但恰克没有动怒,不仅没有动怒,他甚至还露出了个微笑。当他再开口时,那种冷沉的质问就如潮水般退去,此时此刻,天父不再是那位无所不能的造物主,而只是一个在女儿面前甚至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父亲。
“不是那种形式的‘见面’,”他认真地说,“我想和他面对面坐下来像男人一样谈话,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保护者。有件事我必须向你承认,拉结尔,当我教育你们说希望孩子们——天使,人类,和其他一切——都能和谐相处彼此相爱时,我指的是像一家人一样的相爱,而不是这样的相爱。”
“是你让我们爱人类,‘所有天使都应该保护和爱人类,就像我保护和爱他们一样。’”菲比反驳道。
她并非察觉不到父亲在说什么,只是故作不解。
果然,恰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那洞悉一切的双眼凝视着她。半晌他才继续说道:“爱所有人类,而不是其中之一。”
菲比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怒气和苦闷,她坐直身体,逼视对方,“我不敢说我是天使中最爱人类的那一个,但我一定是最爱人类的天使之一。是我从天堂降下魔法交予人类,是我一轮又一轮地在人间徘徊、寻找帮助他们的法门,是我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最后都会为人类牺牲、献出一切。可现在你认为我做的不够好。”
“我从没这么说过。”恰克在她的视线中垂下眼帘,“好吧,女儿,当着那些臭小子的面我从不会这么说......但既然我也有偏爱,那么我想我的孩子们有偏爱也是常情。我只是......我只是还不习惯这种感觉。”
他抬眼。
“你确信自己的感情是真挚的吗?当我创造爱情时,我同样给爱情增添了无数个附加项。喜悦、痛苦、收获、失去、热情、冷漠......这些都是在爱情中你必须面对的问题。人间有种说法叫门当户对,可你们,你们简直差得太远。”
这话听着像是殷殷的关切,菲比不由得柔和了声线。
“我是作为一个人类开始喜爱他的。”她缓慢地说,在天父面前剖析自己,“在湖畔,荣光注入我的身体,激活了我作为天使的部分,这种喜爱就变成了偏爱。不仅仅是针对彼得,还有我在人间的‘家庭’,师长,朋友......作为菲比,我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他们,但作为拉结尔,我陷入了混乱。于是在某个时间段,我决定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保持他们的特殊性......我猜这不仅仅是因为残留的感情,还是因为我想抓住自己作为人类的一部分。”
“一个天使想抓住人性。”恰克打趣地说,“我依稀记得过去天堂的主流论调是什么:天使是完美的造物,而人类是残缺的。”他嘴角带笑,伸出双手,“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宁愿抓住自己作为人类的部分,莫非天使的完美还比不上人类的残缺吗?”
菲比试探地将手放进父亲的掌心,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她曾抓住这双手靠在他膝头听时间尽头的故事;她曾抓住这双手被他带着在天际遨游;她曾抓住这双手看他挥洒神光,看世间万物俯身跪倒、仰头朝拜,“我主”,他们在叫喊,“我的神”。
恰克看着她,那目光几乎是鼓励的。
菲比不愿让他失望,她从不愿让他失望。于是她近一步剖析自己,像条跃出海面的鱼,把所有一切都不加掩饰地摊开在阳光下。这种坦率一瞬间是无限爽快的,但时间长了却会招致痛苦,只有再次潜入隐藏的深海中才能得到缓解。
“我不想完美,”她说,“只有感觉过苦涩,才可尝出甘甜;只有感受过失望,才会满怀希望;只有感受过不幸福,才能体会幸福。人类的感情是如此丰富,将天堂都衬得如同白纸,看看我的兄弟们,他们难道不是在坠入人间后才开始变得有‘人情味’的吗?现在我很幸福,爸爸,虽然过去我也很幸福,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幸福。”
恰克震动。“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偏爱和幸福可能是短暂的。你的人类现在是特殊的,可也许明天,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变成一个平板的符号,变得和其他人类没有什么两样。到那时你就会感觉到不可忍受的怅然若失,这是爱着全部人类不会带过你的痛苦。”
这是理所当然存在着的可能性。
菲比沉默,然后收紧手指。“但我们将目光放在太大的事物上太久,以至于无法发现个体的美丽。我不想成为天空,我想成为大地。我想闻到风中一朵花的香味,我想感受小狗抖擞皮毛时溅起的水珠,我想触摸寒冷中干燥温暖的皮肤......”她语气柔和,近乎恳求,“我想要这个,爸爸,我想要去爱。”
“你知道我不能祝福你什么,”上帝说。
“这让我失格了吗?”菲比问道。
“失格?”上帝闷笑,“不,拉结尔,我的孩子,世上从来没有一本书告诉你什么是天使,该怎么做天使。”说着,他语调减轻,收敛笑意,表情变得严肃,“你一向是我的最爱,但我猜我得欣然接受我不再是你最爱的事实。毕竟,就像任何寻常父亲一样,我希望你快乐。”
菲比感到一种更加人性化的东西——眼泪——盈满了她的眼眶。
“谢谢你,爸爸。”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