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不太舍得他的怀抱,我这辈子被男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不多,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又俊又年轻的男人。
但展某对我的态度很温柔,就像对着一个小孩子似的,他好像没有发现我的长相有多糟糕,一路上都在试图让我开口,问我的亲人,问我的住处,问我是怎么一个出现在荒山野岭的,我知道他是真心想要帮我,不是所有人都能对着一个疑似智障的丑女如此耐心细致,我又卖不了几个钱。
其实我不是故意要装作智障的,我只是有一点尴尬。
毕竟我刚刚占了人家的便宜,又厚着脸皮被抱了一路,假如我现在告诉他我不是个智障,还是个早就过了十八岁的成年女人,我觉得他一定会恼羞成怒地想抹了我的脖子,即便抹不了我的脖子,他也可以不再理会我。
我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还是装智障,毕竟这还是比较容易的。
展某给了客店伙计一点银钱,让他去买一身女娃穿的成衣,还有给马吃的草料,估计还能剩下些余钱,伙计麻溜地去了,展某找掌柜开了两间客房,要了两碗面,他吃清汤面,给我吃鸡汤面,面里还有一只鸡腿,一个荷包蛋。
我觉得这个男人有点过于让人心动了。
我把鸡腿夹给展某。
展某惊了一下,抬头用那双神光湛湛的眸子看着我,他的唇上浸润了面汤,颜色漂亮,看着很欠吻的样子。
我低下头,咬了一口荷包蛋,再一次被自己感动了,这样一个男人,我居然没有把他捉来私藏,实在是魔门巨佬最后的良心了。
展某没能从我木然的面色里发觉到一丝智商的痕迹,只得微叹了一口气,也不推辞,干干净净地吃完了汤面。
吃完面,伙计也回来了,拿回两套细布的旧衣裙,内衫倒是新的,只说成衣店关了门,这衣物是他家女娃还没上过身的,一身的钱换两身衣裳,说来还是我们赚了,原话说得很好听,但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展某没有生气,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和这种小人物计较太多,他接过衣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看向我,我也看向他。
智障是不会穿衣服的。
我真机智。
第3章 论御猫的腰力(2)
机智的我被带到了客店房间里,展某找了伙计的老娘来给我换了内衫。
我木着脸任由她动作,算这家人还有一点良心,衣服洗得很干净,也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可以闻到上面的皂角香气。
衣服有点短,还有点肥,毕竟我很瘦,我的瘦属于武者的劲瘦,就像喂饱了也露着肋条的上等黄骠马,但老大娘显然不觉得我这身条能和黄骠马等同,她愁苦的脸上带着些怜悯,用常年劳作的粗手摸了摸我根根分明的肋条。
“这年头,丫头子吃不饱的啊……”
我没有任何感想,随即屁股被摸了一把,我颤抖一下,老大娘先是惊讶,然后脸上露出更加怜惜的神情来,还叹了一口气。
老大娘当然不是为了非礼我,她是看到了我屁股上的刺字,在我们那儿,刺字的大多是犯人,也有残忍的主人家给奴婢刺字的,想来这里也差不离。
补天阁的童养杀手都要被刺字,上等资质刺左脸,中等资质刺胸口,下等资质刺左臂,像我这样刺在屁股上的是走魅道的杀手,术语叫月女,月女不一定要长得好看,就像青楼里不一定全都是美貌的花娘,杀手里也有末流。
我屁股上刺的是“柒叁”。
七年制一百人的月女班,我排在第七十三个,是同期的女孩子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负责教养我们的“月师”碰过的。
那时候真是明珠蒙尘啊。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月师的长相,他当真是我所见过的男人里最漂亮的一位,修眉凤目,单看模样确实皎如天上明月,黑眸里时常燃着一把火,贵公子似的人物,只是身体不好,时常咳嗽,那时的月女班里有许多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为了争夺去他那里“宿夜”的机会用尽稚嫩又恶毒的心机。
“柒叁”这两个朱紫刺字是他按着我刺下去的,和我同期的月女用的都是青黑两色,为她们刺字的是专门的刺青娘子,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亲手料理我这头小猪仔,又给我这样独一份的颜色,导致我在月女班的三年从来不敢集体洗澡。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在第四年从月女班脱身,改为正式杀手训练,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我杀了他,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比较狗血的是,好几年后的一天我出任务经过一个青楼,那里的头牌娘子是和我同期的月女,认出了我,她又急又恨又怒地告知了我一个“真相”,说月师他喜欢我,而我居然杀了喜欢我的月师。证据是他只在月女班的第一年睡过几个小丫头,后来都是骗我的,还说我之所以能杀了他,是因为他不舍得杀了我。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隐隐的快意,仿佛想见到我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悔恨场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月女班的第一年,最大的女孩子也不过十二岁,最开始和我同住的那个很有骨气的“贰拾”被月师拎出去杀鸡儆猴,当着一班月女的面,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被来找乐子的下等杀手嬉笑着活生生折磨了一天两夜,从轮番欺辱到各种酷刑,甚至用贰拾的断手断脚向着我们站立的地方肆意丢砸。月师强迫我们观看,告诉我们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那时候大家都很害怕,没人敢尖叫,一个个只敢呜咽着掉眼泪。
我没哭,我站着看完了全程,后来贰拾的尸体不知道哪去了,我捡到一只小小的脚,悄悄地埋了。
头牌娘子和贰拾是同乡,那个时候哭得最惨,过了好几个月提起来还会哭,她竟然也会有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的一天。
我那个时候小,还不大会骂人,委屈又生气地走了,气得都没有告诉头牌娘子,我杀月师只用三招,从他脸上的求生欲来看,他应当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长得好看就有优待吗?做过的坏事就有苦衷吗?这样的人凭什么不该死呢?
所以说我不喜欢魔门,疯子太多,傻子太多,像我这样正直的小姑娘不适合在那样污秽的地方生存。
想起前事,我的情绪稍稍有些不好,但并没有到了影响心情的地步,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人总有弱小的时候,区别只在有的人会一辈子弱小下去,而有的人,譬如说我,就会如同苍鹰一样越来越强……
强到现在生无可恋。
老大娘出去了,我睁着眼躺在床上,耳朵里传来许多说话走动吵闹的声音,我听了一会儿,渐渐地有点烦了,用后脑勺蹭了蹭干净的荞麦枕头,用内气封闭了听觉。
我成为大宗师之后就不再需要睡眠了,甚至不吃不喝不呼吸都能坚持十几天,只是很多习惯了的事都是没法改的,我喜欢睡觉。
隔日天光大亮,我睁开眼睛,听见隔壁展某收拾东西的动静,他应该是在赶路,而且有点急,我正等着大娘过来帮我洗漱穿衣服,就听那边展某和客栈老板说话的声音传来:“房里的姑娘是位天愚,同家人走失了,这十两银子展某先压在账上,劳店家受累照顾些时日,等展某忙完紧急公务,定到临近府衙为这位姑娘寻亲,这是展某的官印和路引,官印一并压在这里,劳烦店家了。”
客栈老板连声答应,但不要展某的官印,推脱了好几句,展某这才把官印收了回去。
听着展某离开的动静,我有一点难过,只有一点,展某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他还是个好人,我很能分辨人的情绪好坏,他说话的语气很真挚,他是真的想帮我,而我也是真的想睡他。
我用手指在客店的门板上戳了戳,一戳一个洞,我试了一下手感,在上面写了简短的告辞信,大意就是我不是智障,我要跟着展某,我走了。
展某骑着马,我踏着轻功,他在山林里走,我就躲藏一下,他上了官道,我就近身隐匿,这功法名为如影随形,原理非常简单,利用高速移动的残影扭曲身形隐匿在追踪之人的影子里,要和缩骨功配套使用才能发挥最佳效果,初学者一般只能在夜里对着一个人使用,像我这样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破碎虚空强者,能跟着最灵敏的猎狗在闹市里走几个来回。
展某没有发现不对劲,我跟着他走了三天,那天住客店显然是为了我,因为他根本就不住店,白天骑马赶路,饿了啃几口干粮,晚上不拘走到哪里,靠着马就能睡着。
实在是很好养活了。
展某直到第四天的中午才到了地方,我用如影随行跟着他进了城,原本想跟着瞧瞧他办公务,但半道上我听见了茶馆里有人说书,当时脚步就走不动了。
茶馆里说的是前唐旧事,间或有人提及什么西夏女真,又说我们大宋云云。
难道我没有破碎虚空到了别的世界,而是扭曲了时间界限来到了未来,这个被称为大宋的朝代?
我有有些意外,站在茶馆听了一下午,有些说书人不好讲的,我用眠语术也问清楚了。可惜的是,这里没有慈航静斋,也没有魔门两派六道,大唐亡国了,败给郭荣和他爹,郭荣确实是个英主,奈何死得早儿子小,即便没有慈航静斋,也还是被姓赵的篡夺了江山,等我再想起展某的时候,展某看上去已经办完了公务,准备回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