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擦,一边微微垂着头,低声说道:“慎者,谨也,同忧虑,又有顺服之意,像要替我自己盖棺定论,我要是能选,我连李慎这个名字都不要。”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怎么想起方应看的理论来,便道:“人这辈子最少要有两个名字,第一个名字父母所起,第二个名字本心而发,只是很少有人会给自己起第二个名字。”
李慎抬起眸子看向我,问道:“霜儿有几个名字?”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两个。”
李慎没有再问,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李慎把手擦干净,放下帕子,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以后有机会,我也想改个名字。”
我好奇地问道:“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李慎也毫不犹豫,说道:“想好了,就叫李寻欢。”
我顿了顿,问道:“你真的不再想想了?”
李慎问道:“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
是挺好,压根就不像个人名。
我叹了一口气,没有跟李慎、不,跟李寻欢争论。
这个不像人名的人名,对我来说四舍五入等于个江湖外号,倘若这里也有江湖的话,李慎以后大约也可以被叫个“寻欢公子”,就跟那个什么话本里的“千面公子”差不多。
寻欢公子跟我聊了大半个时辰,体力就跟不上了,连连打哈欠,我看了看外面,月亮都老高老高的了。
我说道:“困了就去睡,也不知道你明天早上什么时辰起……”
李慎打着哈欠说道:“卯时。”
我连忙催他,“还能睡两个时辰,快去睡觉,我走了。”
李慎却连哈欠都不打了,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我看向他,他说道:“那你明天还来吗?”
我想说不来的,但在那双血丝蔓延的眼睛注视下,终究还是咬牙说道:“来,我明天早点来。”
李慎笑了一下。
他有着苍白,疲惫,笑起来却仍然好看的一张脸。
我心软地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忽然发现他站直身子的时候,我根本够不着他的发顶。
看来这里的伙食确实没有亏待他。
李慎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想法,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就放开了我的衣袖,并且站得更直了一点,准备去洗漱睡觉了。
我愤怒地翻出了窗外。
还寻欢公子呢,一点眼色都不会看,吃屁去吧。
我翻回了林府。
然后就在林府里撞见了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在我的床上半闭着眼睛假寐。
我冷静地去倒了一杯冷茶,走到床边准备泼他。
假寐的人睁开了眼睛,但我的茶水已然泼在他的脸上。
我看见那人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笑意盈盈地用帕子擦了擦脸,脸上的易容竟然连个褶子都没起。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脸上还能出现这么风情万种的神情。
我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来人娇声笑道:“你不认识我?那你可知我跟了你多少天?”
我计算了一下,说道:“三十三天吧,你是在半路跟上我们的,最开始盯着诗音,后来总是看我,我没搭理你,这几天你就开始打扮成各种各样的人出现在路上,最近的一次三天前,你打扮成驿站官接待我们,但那个驿站官被你捆在马棚里面没死。”
来人脸皮抽了一下。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没有恶意,这是你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来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姑娘有些嚣张了。”
我把手里的茶杯砸向他的面门。
来人连忙运起轻身功法想要躲开。
他仍然没有躲开,但我只是轻轻砸了一下,速度虽快,力道很小。
甚至比茶杯自己落地的力道还要小。
来人被我砸了一下,他的武功在我看来不算低了,这个我甚至没怎么听过有江湖人存在的地方,他有接近先天高手的实力,眼力自然不会差。
他的态度果然变得很好,甚至有一些谦和了。
我说道:“不要顶着我的脸和我说话。”
我不觉得我的脸适合谦和的表情。
来人顿时听话地摘掉脸上的面具,浑身一阵骨响,个头随之长高,从一个小小的女童身材长成了……一个我刚刚到他胸膛偏下的高大男人。
他原先穿着的,我的衣裳也被撕裂了,残破地挂在他的身上,一副暧昧难言的样子。
我没有一巴掌打死他,实在是这几年被养得脾气太好。
第104章 李某某与战神表妹(7)
好在来人自带了衣裳。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就看着他换衣服。
来人大约是专门练过, 他穿衣服的速度很快, 不多时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个翩翩公子模样的人了。
但我分明看见他的鬓边已有白发。
来人换上衣服之后, 微微笑着说道:“还没有自我介绍, 在下王怜花。”
他要是早几个月来,我不一定认识他是谁,但我恰好在路上听说过他的事,也就认识了。
虽然那时候我是当话本听的。
我不确定地问道:“千面公子王怜花?”
王怜花只是笑了笑, 算是默认,他似乎不愿提及自己辉煌的过往,他给我的感觉和石之轩有些相似, 却又有许多地方不尽相同, 石之轩狂傲,他则要淡然一些。
我说道:“你找我想做什么?”
王怜花轻声叹了一口气, 说道:“原本是想找个衣钵传人,现在想来, 却是托大了。”
我想了想, 说道:“所以你一开始看中的是诗音?”
王怜花说道:“是, 诗音姑娘资质不低, 性情纯善,很适合习练我的武功,后来又看中了姑娘。”
我不至于贪图他的武功秘籍,倒对他的易容很感兴趣,问他道:“缩骨功我懂, 你的易容是怎么做的?不光肌肤宛如生人,连骨相都有变化。”
我的后脑勺天生比常人鼓一点,王怜花易容的时候竟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这个时候再看他,他的后脑勺却是平的。
王怜花说道:“不过是一些小把戏。”
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很足,显然是真不把这个当一回事。
我不大高兴地说道:“可你也没有什么大把戏能让我入眼的了。”
王怜花起初一怔,随即笑了,说道:“确实如此。”
我想,这一定是个很斯文很温和的男人。
我这个人有一点看人下菜碟,又或者说是吃软不吃硬,见他退了一步,我立刻也退了一步,说道:“你既然是来找衣钵传人的,不如说说自己会什么,如果有我感兴趣的,我可以拿别的功法跟你交换,还有诗音那边,你要是想收她做弟子,我也可以劝劝她。”
虽然可能劝不了。
林诗音这些年除了读书,还学了琴棋,都挺不错,至于武功,王怜花能看得出来的事情我当然也能看出来,林诗音的资质是很好的,我虽然教不了她魔门的武功,却可以现编些功法教她,但她现在还是个走几步路就喘的娇小姐,这不是我的错。
实在是她太没恒心,也吃不了苦了。
林诗音见过我使轻功,她也想学,但我只是教了她两天基础功,她就不肯学了。
她甚至做不到一天跑步八个时辰。
所以我说可以帮着王怜花找徒弟,其实是在蒙他,我只是纯粹对他的易容感兴趣。
王怜花却不知情,他甚至还思考了一下,才带着些遗憾对我说道:“诗音姑娘确实十分适合习练我的武功,但倘若姑娘也有心学,在下还是更愿意传给姑娘。”
看来他还是那种一师相传派,不肯要多个弟子。
但我也不肯,我这辈子还没有过师父呢。
我对王怜花说道:“我不拜师,只愿意等价交换。”
王怜花说道:“师父名分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交换与否只要姑娘乐意,唯有一样,只望姑娘学后珍惜,何况,在下也不光只有易容拿得出手。”
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我连忙答应了,又好奇地问他,“除了易容,你还会些什么?”
王怜花笑了,说道:“琴棋书画,观星看相,医道占卜,奇门术数,阵法韬略,御人之道,偏门奇珍,但凡姑娘想学的,没有在下不能教的。”
我问道:“如果我要你去考个状元呢?”
王怜花顿了一下,说道:“需等三年。”
没等我问,他就解释道:“科考题目次次不同,考试范围时常更改,倘若只是要我改头换面顶替旁人中个进士倒不难,但状元文章却不好做,天时地利人和不可缺其一。”
我想到被关在院子里闷得长草的李慎,更同情他了。
王怜花会的东西很多,但我感兴趣的只有易容,他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没有说什么,给我留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让我先学习基础,他过几天会再来一趟。
我摆摆手,放他离开。
外间婆子睡得很香,也有可能是晕过去了,我没管她,点了根蜡烛翻看起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很薄,写的东西倒多,只是翻开并不是易容的内容,而是一些散乱的药方,翻过那一部分,才是讲易容的,内容不算多,只是讲了个大概,譬如说少女的肌肤该如何制作,成年男子的面皮又需要用到什么材料,哪些材料可以做得很逼真,哪些材料虽然好用却有毒性,还有一些拟声的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