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翘起二郎腿,揉了揉抽疼的额头,“时间有限,我就不说那套无趣的废话——克苏鲁,关于这个,你了解多少?”
雷擦杯子的手一顿,他瞥过眼。
“这取决于我能从中得到多少。”
“先欠着,”康斯坦丁靠回椅背,忍不住又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舒服地眯起眼,惹得雷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欠我的债务已经足够买下这整间屋子了,康斯坦丁,也许我在死后还能去地狱继续找你讨债。”
金发驱魔人耸耸肩,不以为意,“说起来我才想到,下面还有不少家伙欠我债呢,也许你能看在它们的面子上,给我来个友情九五折?”
雷简直拿这个地痞无赖没办法,他放下杯子收好,叹了口气,“说吧,你到底想要问些什么?”
于是康斯坦丁重复了一边他在梦中听到的话语,然后问雷,“这是什么意思?和我问早上好?”
雷一顿,他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凝重起来,“……这是谁告诉你的?——别试图隐瞒我,康斯坦丁,告诉我实话。”
金发驱魔人挑了挑眉,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象里的那样简单,他忍不住坐直身体,审视般地打量雷半晌,才慢慢回答道,“……就在前几天我们——我是指我和另一个同伴,”说到这里他得到雷一个无情的嘲讽眼神,他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一个被恶魔附身的女孩儿卷入了两起谋杀案,而在此之前我去贫民窟里为另一个女童驱魔,它给了我它的名字——”
“克萨诺斯。”
他吐了一个爱心形状的烟圈,“我想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雷没有回答。
“那家伙临走前还顺便免费送了我一个消息——”
康斯坦丁模仿对方的语气,用痛苦,癫狂,得意洋洋的腔调阴阳怪气的开口。
“‘她来了’。”
他笑了一声,脸色在烟雾缭绕中模糊不清,“该说我都已经说完了——没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雷?”
“‘她’是谁?”
“克苏鲁那群家伙们来到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一口气问完三个问题,见杂货铺老板一副保持沉默不想开口的模样,康斯坦丁懒洋洋地翘了翘腿,“还是说你想让我们之间的事所有债务因为这个而一笔勾销?”
雷磨了磨牙,对这个痞子毫无对策,他握紧手指,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他这边。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也别告诉除你以外的人——听说下面最近有点不□□稳,一个新的外来者和你的一个老熟人在暗中较劲。那个新人虽然资历尚浅,但实力不可小觑,没过多久就聚集了不少手下,甚至开始蔓延到地面活动……”
“这个世界向来都不太平,约翰小子,”雷垂下眼,“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本本分分地做着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妄想干涉上界或下界的最后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这是它们的事,我们管不了,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外来者的掺和。”
康斯坦丁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雷顿了顿。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永恒的宅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拉莱耶是一座无比庞大的城市,全部沉在海底,只有一座巨石堡垒露出水面,克苏鲁就在那里沉睡,隐藏在满布青苔的湿滑地穴中。
康斯坦丁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忍不住嗤了一声,“那群家伙是闲的没事干吗?集体跑来英国移民了?是食物太好吃,还是人民太热情?”
雷沉思片刻。
“我倒是觉得……也许是有人将它们召唤过来的。毕竟,和恶魔相比,它们更像是古老的不可知的异界生物,如果不是一个契机,是无法穿过壁垒抵达这里的。”
不论是克苏鲁中的“外神”,“古神”,还是“旧日支配者”,当繁星抵达特定位置时,它们能被咒语召唤,重新降临。
对于脆弱的人类而言,它们即是神祇,也是怪物。
“死亡的未必永远长眠,经历奇异万古的亡灵也终将死去……”雷喃喃自语,就像是惊醒一般倏然转过头,看着这个虽然年纪不大却满脸沧桑的驱魔人。
“如果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约翰·康斯坦丁,放弃这次的工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现在地狱忙着各司其主,谁也顾不上你,你的‘灵魂有了预选位’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谁知道会不会被新来的一口吞掉?——它们可不像你的那些老朋友们那样守规矩,相比于恶魔,也许神才是更无情的那个。”
“放手吧,约翰小子。”雷劝说他,“这一次你就别管了……你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去做的不是吗?何必为了一个小女孩而搭上自己的命呢?”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过于人类思维无法融会贯通它的全部内容。我们生活在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包围,而我们本就不该扬帆远航。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它们,就代表着无尽的未知。
康斯坦丁在缭绕的烟雾后,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开口了。
“阿斯特拉,你听说过吧,在纽斯卡尔,因为我而下地狱的女孩儿,”康斯坦丁的神色模糊不清,“那是我的错,我得承认,因为我的自大盲目,两个灵魂因此饱受折磨。此后我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天我选择袖手旁观呢?如果当时还有更好的办法救她呢?如果、如果我更强大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一切发生了?”
“——答案是:不。不管我怎么为之狡辩,所有的事都会照常下去,我只是挑了其中最坏的一个结局,而我将一辈子都背负着愧疚活下去。”
“可我不后悔,雷。约翰·康斯坦丁是个人渣,混蛋,可这个人渣混蛋对他做过的事不后悔。”
“我只是做了当时我能做的一切。”
他按熄烟,对沉默不语的雷·蒙德笑了笑。
“这可不是什么圣人才能做的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我知道如果现在不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在未来我会为现在可以做却没做而导致的灾难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这是另一种谋杀,雷,而我们是帮凶。”
别跟他谈什么仁义道德那虚伪的一套,他早就和生活擦肩而过了。悲伤,是奢侈的。负罪感是生者的特权,谁都能有,但魔法师必须远离他的人性。约翰·康斯坦丁所看到的是更远的东西——他必须承认他是这个恶毒世界的一份子,要想继续活下去而不是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一口吞掉,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必须的。
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饵了。跟着蜜蜂就能找到蜂窝。蜂窝里必定住着女王。
“好了,雷,我该回去了,有人还在等我。”康斯坦丁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朝他抛来个飞吻,“下地狱的路可不止一条,而我更喜欢有挑战性的方式——拜,朋友,祝你能够活得长长久久~”
……
……
在康斯坦丁想通去找雷·蒙德之前,他还躺在床上睁眼等待天亮的时候,深夜,隔壁的房间,刚刚准备入睡的简忽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是麦琪】生命一号提醒。
【我知道】简一点也不意外,【除了她还会是谁】
康斯坦丁可不会这么自讨无趣在这个时候来敲她的门,相比上一次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恐怕十天半月都不会再有挑衅她的念头了。
简无声无息地拿出一把匕首塞进后腰带中,这才打开了门,不出意料,红发少女抱着枕头就站在门外,一脸惊恐不安楚楚可怜的神色,穿着单薄的睡衣,缩紧身体,怯怯地望着她。
“我知道这么晚打扰你很不好,可是……可是我不敢一个人睡,简姐姐……”
麦琪咬了咬唇,眼神无辜清澈如小鹿,姿态小心翼翼,看上去十分怕她拒绝,因此放轻了声音,糯糯开口,“我、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我保证我会很乖的,一点都不会吵到你……”
简沉默地打量她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麦琪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欣喜地上前抱了抱简,然后飞扑到床上幸福地打了两个滚儿,接着乖巧地把自己卷成蚕茧,只露出一双湛蓝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在邀请她一同入睡。
简什么也没说,关上灯,在黑暗中安静地仰面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缓,闭上了眼。
麦琪缓缓转过头,伸手不见五指,她的眼睛却牢牢定在黑发女人的侧脸上,微微眯起了眼。
睡梦中,似乎感觉有人在她上面俯下身轻轻嗅着她的气味,简不□□稳地皱了皱眉,却怎么都无法睁开眼看清对方的脸,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摄住,一时间动弹不得。她竭力想要挣开这样的桎梏,整个人都绷紧成了一条线,然后收缩,收缩,直至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