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略微暗沉了下去,海边小城的蓝绿色建筑在夕阳映照下带了些许橘黄暖调,翡翠海平静无波,远远望去如同碧绿的镜面。青年坐在阳台的白色椅子上,肩背却是紧绷着的,两条腿伸开,脚尖抵着阳台栏杆。他身上穿着浅色衬衫,衣领微微敞开,夕阳光束打落时缓缓描摹出他的下颌、喉结到锁骨的线条,微湿的银红发丝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
林原薰收紧腰上的系带,走到了露台上。她垂头看,发现轰焦冻阖着双眼,已经在柔和的海风中睡着了。他的身上弥漫着酒店沐浴露里的柠檬草和海盐气味,其中还有掩盖不住的清冽酒香。
他真的很乖,就连喝醉酒之后也只会变得思维迟钝和嗜睡而已。
林原薰拉过露台上的另一把椅子,与轰焦冻并排坐下。她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果茶拧开,刚喝了一口,手腕忽然被一旁的丈夫握住。
“焦冻?”林原薰愣了愣,回头看去,却发现轰焦冻依旧闭着眼,看不出他有没有醒过来。
青年的双眉蹙得很紧,手劲也比平时要大。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张开口,半晌才发出微弱的气音。
“不要走……”
轰焦冻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林原薰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原薰的手腕被轰焦冻攥得很紧,皮肤已经有些发红。但她不仅没有挣开手,反而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倾身,想要听清他的话。
“不要走……”他低低呓语,“妈妈……冬美姐,夏雄哥……”
林原薰的身体一僵。她微微睁大了眼,湛蓝的瞳孔缩小,手腕上的压力却忽然消失了。
青年抬起头,重重按在自己带着暗红伤痕的左眼上。
“好痛……”他像无助的孩子一样反复呢喃,胸口剧烈起伏,“好烫啊……好痛……”
他过去从来都没有喝醉过,也没有说出过那时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委屈——那时就算只有五岁的他再怎么痛苦,也不会有人安慰,再怎么痛,母亲也不会回来,父亲亦不会因此改变。在变故发生的时候,幼小的男孩只能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流泪,泪水被封在眼上的绷带里,混合着烫伤处的渗出液,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痛。
但现在,他在她面前,反复地说着年幼的他没能说出口的话。
好痛。
林原薰静静地听着轰焦冻的声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将他的手从左眼窝上拉了下来。
“不痛了。”她曲起一条腿半跪在椅子边缘,抱着他的手臂,弯下腰来。微凉的唇瓣落在轰焦冻眼窝上发烫的伤痕上。隔着薄薄的眼皮,她能感受到他的眼珠微微颤动,眼睑缝隙间溢出温热泪水来。
“不痛了,焦冻,不痛了……”林原薰在丈夫的眼窝上落下细碎的吻,柔声安抚。轰焦冻急促的呼吸逐渐放缓,紧蹙的眉也一分分舒展开来。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渗入鬓边发丝之间,随后消失。他终于放松了眉眼,不再喊痛,体温也稍微褪下。
林原薰察觉自己腰上忽然一紧。轰焦冻在沉睡中抬起手,用力将她嵌进了怀里。他搂抱着她的姿势不像是男人抱着女人,倒像是年幼的男孩抱着自己床上的毛绒玩具。
轰焦冻将脸埋在林原薰的胸口,温热吐息将她的皮肤染得微红。
“薰……”他低低叫出了她的名字,声线中带着鼻音。年轻男人随后便没了声音,终于抱着她陷入更深更静的梦。
林原薰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垂头在他发顶落下一吻。
“好眠,焦冻。”
***
~林原薰的场合~
林原薰的酒量和普通女人一样,普通啤酒一两杯脸上微醺,三四杯开始头晕,再接着喝就会醉得迷迷糊糊。
在一次评级中,英雄焦冻事务所成为了同等规模所中解决事件最多、解决效率最高的事务所。评级后的庆功宴上,她太过高兴,结果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喝醉的林原薰特别粘人。从庆功宴包下的酒店一路到家里,她都一直粘着轰焦冻,就连坐车的时候都要抓着他的衣角。
车子经过快餐店的时候,她摇晃着轰焦冻的衣角,软绵绵地撒娇:“焦冻,我想吃薯条,帮我买。”
轰焦冻停下车,替她扣好了安全带,转身想下车,衣服却依旧被她紧紧拉住。
“薰,先放开好吗?我去帮你买薯条。”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林原薰却摇了摇头,死死拽着他的外套不放。
无奈之下,轰焦冻只得脱下了外套,把外套塞进了林原薰怀里。他只穿着短袖T恤出了车子,过了一会儿就提着袋子回来了。
林原薰还牢牢抱着轰焦冻的外套等在车里。看见他手里提着的纸袋,她眨了眨眼,慢吞吞地问道:“焦冻,我的圣代买来了嘛?”
“嗯?你不是要薯条吗?”轰焦冻怔了怔。
林原薰闻言,摇了摇头,有点委屈地说:“我想吃圣代。你没买圣代吗?”
轰焦冻弯腰坐进车里,将纸袋递给林原薰,勾唇轻笑:“你打开袋子看看。”
林原薰依言拉开袋口看了一眼,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草莓圣代!”她欢呼一声,从袋子里取出圣代盒子和小勺,挖了一勺送入口中,“还有炸鸡!”
“你刚刚光顾得喝酒了,没吃多少东西,我猜你会肚子饿,所以多买了一点食物。”轰焦冻温柔地注视着妻子,“另外我想起来你每次去快餐店都会点草莓圣代,所以也买了一个。”
“诶——”林原薰含着小勺抬眼,说话时唇齿间吐出的馥郁酒香混杂着圣代的奶油甜味弥散开来。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倏然绽开一个笑容:“焦冻真的很细心呢。能和你结婚真好。”
轰焦冻垂下眼,带着笑意重新启动了车子。沿着主干道开出一段路后,他不经意地瞥了林原薰一眼,发现她已经吃完了圣代,正安安静静地把薯条一根根塞进嘴里。
察觉到他的目光,金发女人犹豫了一阵,捻起一根最长的薯条送到他嘴边。
“你也吃吧,刚炸好的薯条超——香。”她以为轰焦冻肚子也饿了,慢慢说道,“手空不出来的话我喂你。”
轰焦冻有些想笑。驾驶的时候就算有人喂也不方便吃东西。但他还是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咬住薯条一端,将它吃了进去。
“这根就够了。”他说,“剩下的你吃吧。”
“好。”林原薰没有纠结,拿出炸鸡翅细细地啃着,还舔了舔沾着盐粒的指尖。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到了家。轰焦冻用遥控器打开车库门,SUV驶进了车库内。他停下车子,正要解开安全带,却突然听到林原薰开了口。
“焦冻。”她靠在副驾驶位的靠背上,懒洋洋地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轰焦冻的身体一僵,肌肉都绷紧了。他回头看着妻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嗯……为什么呢?”喝醉后林原薰的思维都变得迟缓了些。她想了半天,才笑了起来:“因为我刚刚觉得,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也会是一个好爸爸吧。”
“其实我一直有点担心,如果哪一天,我们两个人只剩下其中一个的话该怎么办。”她垂下眼,轻声说道,“因为再怎么说,这种职业也还是很容易出现意外的吧?如果我们一起牺牲了也就算了,如果只剩一个人的话岂不是很寂寞吗?如果剩下的那个人是我的话,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说着说着,林原薰突然觉得有点鼻酸,便吸了吸鼻子。下一秒,她却忽然被丈夫隔着安全带抱进怀里。
“不要这样想,薰。”他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我们这次不是大获全胜了吗。”
林原薰的脸被轰焦冻按在怀里,他特有的气味充满鼻腔。她能听见他的语调很温柔,却无法看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你是不愿意吗?”明明刚才说到“可能活不下去”的时候林原薰心里还很平静,但现在她却突然有点难过。
“没有不愿意。”丈夫哑声说,“自从结婚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孩子的事,一直在思考,如果有了孩子,我们要怎么教育……不能像安德瓦那样……也不能像你的父母那样……”
“我们现在真的准备好要孩子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既像是在问林原薰,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林原薰沉默了很久,最终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大概……还没有吧。”
过了一会儿,轰焦冻放开她,替她解开了安全带。
“薰,想要孩子的话必须提前一年半载做好准备。”他说,认真地举起手,扳着手指一项项计划,“我们都在工作,都不方便彻底成为全职主夫或者主妇,所以要提前计划该怎么样安排各自陪伴孩子的时间;你怀孕之后身体会产生很多变化,工作方面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们要提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孩子与祖父母、外祖父母之间的关系也需要考虑,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们没办法陪着孩子长大、必须将孩子交给他们抚养的话,我可不想让我们的孩子也被迫从小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