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活,他曾经也算熟练——在还没有成为“王”之前,他和十束多多良都常在草薙出云的这家酒吧里打发时间,有时店里忙起来,草薙出云便会毫不客气地使唤起他们。
晃眼竟然几年时光过去了。
低下眼睛,草薙出云打开水龙头,冲洗盘子上的白色泡沫。在水声哗哗中,他轻声道:“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了。尊,我从没想过,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被德累斯顿石板选中后,被那股暴虐的想要燃尽一切的力量所折磨,周防尊光是压抑自己的“毁灭”欲望,就耗尽了气力,一天之中连清醒的时间都很少,更别提下来听那群狼崽子们胡闹。
或者说,正是因为清楚,他们对“王”的畏惧,周防尊也刻意减少了出面的频率。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像梦一样。
“一切都在变好。”草薙出云把洗干净的盘子,递给身边的好友,“所以别总想着那些……还很遥远的事情——说起来,你的戒烟行动怎么样了?”
周防尊皮笑肉不笑:“啊?你不是看戏看得很开心嘛,最近。”
终于撑不住了,草薙出云不顾形象地拍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尊你还有今天!口香糖吃完了吗?我最近发现了草莓口味的新款,要不要再友情提供你两罐?”
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放在桌上,周防尊指尖一擦,手掌上的水珠便迅速蒸发为水蒸气,肌肤变得干燥。
他看向草薙出云的眼神怜悯,通报了最新情报。
“别笑得太猖狂了,草薙。下一个就是你。”
——HOMRA的健康小卫士、青木弥生都把赤之王安排上了,怎么可能又漏掉草薙出云,这杆第二号大烟枪呢?
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
草薙出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笑不出来了。
……
…………
………………
于是,本年度HOMRA最大活动,周防尊24岁生日庆祝宴,进入了紧张筹备阶段。
为了保持惊喜和神秘感,所有环节都是对赤之王本人保密的,为此,两个策划人还派出了“对尊型杀手锏”栉名安娜,对周防尊进行24小时的盯梢。
如果不是周防尊没有别的居所,通常都住在酒吧里,他可能连HOMRA的门都进不了。
他被迫由栉名安娜拖着,天天出去压马路,以至于镇目町的地下世界,以及蓝制服们,从一开始绷紧神经、险些拔刀,到后面见怪不怪,甚至生出了八卦心里。
连宗像礼司都忍不住好奇地来了个“偶遇”,想慕名参加一下,这场可能会名垂镇目町的大新闻。
——夭寿啦!震惊!赤之王被自家氏族全体赶出家门啦!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尽请期待Scepter 4的独家后续追踪!
惹得被多方势力连续骚扰的草薙出云,哭笑不得,只能苦笑着一个个应付过去。
周防尊的生日,是在八月十三号。
这一天的一大早,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栉名安娜不由分说地,再度把寿星君从被窝里挖出来,拉出门消磨时间,好将HOMRA空出来,进行准备工作。
因为十束多多良和青木弥生那些天马行空的花样,预计的准备时长,可能要有一整个白天才够。
所以生日宴预定在傍晚举行。
酒吧里闹得热火朝天,青木弥生忙着把红色和金色的气球固定好,忽然手腕上的腕表型终端振动,她打开一看,匆匆将手头的一簇绑好,就近抓住了因为个子高,在帮忙挂彩绳的伏见猿比古的袖子。
“伏见君!我稍微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帮我跟出云先生说一下。”
伏见猿比古动作一顿,想把东西放下:“这么晚了,你去哪?我跟你一起……”
“没关系啦~我突然想起来,我送给尊的礼物,忘记买盒子了。超市很近的,我一会儿就回来。伏见君挂完了,麻烦帮我再绑一下气球呀?就在那边。”
手往装着彩色气球的纸箱子一指,青木弥生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还是这样,不知道“被拒绝”三个字怎么写的任性作风。
灰蓝色发的少年咂了咂舌,将彩绳的最后一截挂上,又老老实实地走向纸箱,按着十束多多良的示意图,一簇簇缠绕绑好。
……
迅速在超市里挑了个漂亮的红色礼盒,再用金色的绸缎系上蝴蝶结,青木弥生把盒子抱在怀里,却并没有立马往回走,而是绕路去了一栋废弃建筑物的天台。
此时恰逢黄昏,处于白昼的末尾,与黑夜之伊始的中间,也就是阴阳师口中的“逢魔时刻”。
广阔的一整片天幕,被奇妙地切割为两个部分——半边残阳如血,夕阳西斜;半边蓝中带白,弯月绰约。
而有人就站在那条分界线上,俯瞰着茫茫众生的千姿百态。
这个场景,让青木弥生不禁想起了她当初,第一次遇到HOMRA的时候,为十束多多良的火焰魔术表演做背景的,也是同样的画面。
小孩子的身躯不善长时间奔跑,她微微喘着气,靠近那个背影。
“御芍神先生?您叫我出来做什么呀。是流君有什么事情吗?怎么琴坂——”
御芍神紫直接打断了她的。
他回头,对青木弥生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张开了双手:“小公主,你喜欢这样的傍晚吗?”
“嗯……喜欢呀!”
虽然不明白御神芍紫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青木弥生还是认真思考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年有四季,一日有三段。每个时间都有各自的美丽,我都很喜欢。”
“可是我呢,真是讨厌透了这个时候。”
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御芍神紫一只手垂下,另一只手抵着唇下,姿态中甚至有些少女的曼妙。
“哪怕看上去声势浩大,可终是些即将燃烧殆尽的东西,毫无生机,谈何期待,就更不足以说是什么‘美丽’的存在了——就像你一样呀,小公主。”
语调还是温柔的,眼神也不能说是残酷,可御芍神紫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状态下,抬起了之前垂下的那只手,将藏在袖口中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身前之人。
“砰、砰、砰、砰!”
经过消音的枪声,并不足以惊动天台之下的路人,四弹齐发,穿透了毫无防备的青木弥生的四肢,让她直接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连惊呼或者尖叫都没有,仿佛这些疼痛并不存在,或者说,只是单纯地还能够忍受,青木弥生皱着眉,困惑地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御芍神紫。
“……御芍神、先生?”
“一点怨恨的情绪都没有吗?这双眼睛。啊~啊~果然我还是无法让你继续活下去呀,小公主。你这双眼睛,是属于注定逝去之人的。”
“很痛吗?没关系,只是暂时封去你的阴阳术而已。而且这种伤,也只能拖个几分钟吧?很快就会好的。”
单膝跪下,御芍神紫抬手抚上青木弥生的侧脸,眼神甚至说得上悲怜。
他指腹温柔地擦去白皙肌肤上,残留的飞溅血迹,却在几秒后,化作点点绿色荧光。
“你真的很了不起,小公主。你让小流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那璀璨如流星的、让我所痴迷的美丽姿态,现在仿佛明珠蒙尘,失去了光彩。这都是你的努力成果。”
“可我真的很想看一看,小流口中所说的‘美丽的新世界’的啊——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对吗?”
“你和小流不同。你的花在盛开之前就已经凋零,你目光所向的,一直都非绚烂的绽开,而是终焉……就让我,以你的死,来为新世界献上基石吧?”
枪口轻柔地抵在了青木弥生的心口,御芍神紫看着沉默的小姑娘,蓦地失笑。
“你看,小公主,你根本不抗拒死亡。真是让人一点做‘坏人’的罪恶感都没有。那么说说看吧,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到的呢?在与你道别之前。”
注意到地上本该是血迹的赤红,化作了绿色的荧光,青木弥生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御芍神先生,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吗?”
御芍神紫温柔含笑:“愿意为你效劳。”
……
…………
………………
伽具都陨坑。
比水流当时的所在,距离陨坑中心非常近,可以说遭到了程度最可怕的冲击。他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心脏,全是凭借被德累斯顿石板赐予的“王权者”的力量,才从那场灾难中留的一丝生机。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是不可能有“人”存活下来的。
——“弥生”并不是人。
她,甚至说,“它”,只是德累斯顿石板在“加冕”时溢出的一部分力量,附着在了比水流身边,那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所形成的拟态罢了。
所以空有人形的“它”,无法做出如人类一般的回应;所以“它”会对比水流产生天然的亲近;所以“它”无法被纳入氏族。
而青木弥生的到来,为这具空白的躯壳注入了灵魂,让“弥生”开始像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