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左手忽然抖动了一下。
十雾低头看去,在开匣前被蝗虫割伤的手背上划出一条条红色的细线,血液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响。
左手又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被割开的皮肤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扯住般,开始慢慢地往外翻起,露出底下粉红色的肌肉。滴答滴答的声音更密集了,伤口以下的地方全被血染红了。
左手抽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十雾皱了皱眉。
嗡——耳膜深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耳鸣。不知什么时候,风声也消失了。就连十雾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
是能隐藏气息的特殊术士吗?刚才故意让她察觉到气息,是为了让她大意?
毫无预警地,染血的左手猛地抬起,狠狠掐住十雾的脖子。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从隧道深处的黑暗之中,隐约传来了诡谲的低笑。
“呼……”
弗兰好像很累似的呼出一口气,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用老人家常用的动作揉着肩膀,“过度的运动果然不适合me。”
在他身后,长长的楼梯早已看不出原貌,碎石将墙壁、地板和月台上砸得坑坑洼洼,可以看出曾遭受到如何暴力的摧残。在被破坏得最厉害的废墟中,爬行动物庞大的身躯被压在石堆之下,只露出布满钢甲的长尾巴,上面尽是伤痕和鲜血。不远处的墙壁中,镶嵌着一个被扁得很惨的人形物体。
弗兰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接下来该怎么去黑曜镇?女猩猩不知去哪了,车站又坏成这样,不知电车还开不开?万一不开了,难道要me跟着铁轨走过去?”
一边碎碎念,弗兰一边若无其事地走到尚存的月台边缘等待。
身后一直有道目光紧紧跟随。
弗兰早就知道了——有人在窥视他。
又给他添麻烦了。所以他才讨厌独裁统治,迟早要推翻女猩猩。
弗兰叹了口气,一边在内心估量着对手的能力,一边回过身说道:“出来吧,me等一下还要坐地铁,不能浪费时间陪你玩。”
空旷的站台上一片寂静。
弗兰空茫无神的眼睛缓缓扫视了站台一圈,最后停留在某个角落上。
“既然不回答——那就是敌人了。”
仿佛跟弗兰的低语声相呼应似的,左手上的指环突然燃起了如雾般飘忽的深蓝色火焰。
然而,下一瞬间,脑部突然遭到了大音量的噪音袭击,强烈无比的噪音令弗兰丧失了平衡感。在刹那的恍惚之间,弗兰隐约分辨出那并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无数道不同的声音一起说话,听起来像噪音。
左手忽然痉挛似的抖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波波难以形容的情感狂潮,欢喜的、悲伤的、痛苦的、快乐的、憎恨的、嫉妒的……各种各样的情感如炸弹般在弗兰的大脑里爆炸了。
精神污染?!他[BI——]的!
弗兰忍不住骂了一句,面瘫的表皮下心理活动丰富得要命。
最糟情况ON。
“呼……哈……哈……”
十雾在奔跑着,冰冷的狂风夹带着潮湿的气味拍打在脸上。
眼前一片漆黑,隧道里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声响。但是,十雾却仿佛听见从很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
十雾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给我滚出来!”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诡谲低沉的笑声犹如幽灵发出的一般,飘忽不定地在耳边回荡。
一阵钻心的痛楚突然在左小腿出炸开,十雾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以痛楚的中心为圆心,皮肤噼啪噼啪地龟裂,一条条青黑色的筋脉像蛇一样缓缓浮现,并在血肉之中蠕动。仿佛滴落在雪地的鲜血般,青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外扩散。
左手的情况比小腿更严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变成青黑色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皮肤底下缓缓蠕动的蛇般的筋脉蔓延到了肩膀,企图突破禁锢侵蚀整个左半身。
十雾强忍住身体内部被噬咬的剧痛,想要翻身而起,身体却不受控制,手掌上刻印的火焰纹样闪着黯淡的微光,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褪。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与她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十雾紧紧咬着牙关,一丝血色从嘴角晕染开来。
她顶得过去吗?难道就此到达尽头了?
这个身体为什么——如此的——脆弱!
——不!
脑内有另一道声音在大叫。
——不要软弱!不要停下来!
仿佛受到这道声音的蛊惑般,十雾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要软弱啊……
本来已经变得空茫的双眼又渐渐恢复了神采。
嗬嗬嗬嗬……
隐藏在暗处的某人注视着十雾凄惨的模样,得意地发出一连串笑声。
朗罗菲斯的首领把她说得这么厉害,结果也不过如此嘛。自负地以为能够轻易打败他,却反过来被他耍得团团转,就连他站在她的身边也察觉不到。只是个傻子而已。
他哼着走调的旋律,用欣赏的目光观察起自己的杰作。
他的能力是把自己的波动植根于目标人物体内,并寻找目标发生动摇时出现的内心空隙,将会令隐藏在目标内心中的最强烈感情不断膨胀。超过容许范围的感情将会夺走本人的理性。利用失去判断力的人类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并不能强行支配对方的精神,仅仅是一种污染精神、使感情不断高涨的能力。即使在被分类为精神支配的众多能力之中,也只能算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力量。但他就是凭借这种微不足道的能力,成为了术士顶峰之中的其中一人。
因为极少有人能够抵抗得了来自于自己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的攻击。
而入侵之后,十雾的情况更加让他兴奋。她的弱点太过明显,而且她似乎还对自己定下了近乎催眠一样誓言。到头来,只是作茧自缚啊。
“嗬嗬嗬嗬……还差一点……赶快成为我可爱的收藏品吧……”
他一边露出扭曲的笑容,一边慢慢走了过去。
“是啊,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弱呢?”
十雾听见有人在前方笑着对她说。
在一片漆黑的隧道之中,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金发青年犹如一个发光体,散发着柔和的光华。十雾的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连十雾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胸腔之中便升腾起一团难以形容的凶猛火焰,一直无法平息。这团火焰在某种情感的浇注下越烧越烈,全身的细胞都在这股火焰的烧灼下,叫嚣着同一种渴望:我要!我要!我要!
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间,胸腔中的那团火焰轰然变成火海!
十雾终于知道那种情感的名字。
愤怒。
“兰斯洛特——!”
十雾挥动拳头朝他攻去,不受控制的身体却让她击向了别的地方。轰的一声,隧道内壁顿时凹陷了下去,迸发出横七竖八的裂痕。突然,十雾摔倒在地上,青黑的范围已经越过了左肩,开始往躯干攀爬。
“你和那时候一样,还是那么弱啊。”金发青年的幻影露出了从容的笑容,“我连一点伤都没有哦。”
——我要!我要!我要!
理智在烈火的烤炙下发出即将碎裂的呻吟。明知这只是幻影,十雾仍然压抑不住内心不断叫嚣着的渴望。
她变得不像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这股愤怒为什么压抑不住?
仅存的一丝理智所发出的警告,在一片疯狂的叫嚣中实在太过渺小。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
——杀了他!
金发青年的幻影露出了轻蔑的微笑,他抬起左手,犹如对情人低语一样温柔地说道:
“这是——妄想。”
下一秒,一束艳丽的红光划破黑暗直射而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十雾的右手和左肩。“啪噔”的一声震动声,以及来自全身的冰冷感触,让十雾意识到自己落到了地面上。
随着鲜血流出体外,十雾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消亡。瞬时变得微弱无力的心跳声,伴随着心底深处仍然毫不停止的叫嚣声,在十雾的耳边响起。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无力是一种罪。你明明光是保护一样东西就已经耗尽全力,却妄想把更多重要的东西都抓在手里,连性命也是因为施舍才得以保存下来。其实你很清楚,再怎么变强,还是赢不了我。不如把战斗和守护都全部忘记,在这里慢慢休息吧。”
兰斯洛特的声音就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这种夺走听者理性的冷酷声音,无情地嘲弄着十雾。
“你呀,只是在苟且偷生。”
十雾倒在地上,眼前开始被黑暗侵蚀。耳边回响着兰斯洛特的声音。一切都跟那天一模一样。十雾仿佛又看到了在深邃的黑暗之中,努力想要抓住什么的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