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名著]小班纳特“先生” 完结+番外 (仅溯)
“我实在不明白,不如你自己来解释一下?”
爱德蒙本有大堆的话要解释、满腔的真情想倾诉,却被这句问住,从没有这么茫然,似乎回答会让他亏欠这个人,以至于难以言说,又像是有什么在泛滥成灾,无处倾泻。
他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低低只吐出一句:“我很抱歉。”
本以为会和他有一番激烈的对峙,克莉丝笃定爱德蒙不会将复仇说出来,所以毫无顾忌抢占先机,什么对自己有利就捡出来说,没想到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战自败的对手。
克莉丝突然后悔因为看着别扭让眼前的人卸去伪装了。
他本来就有一张苍白忧郁的面容,这时候却犯了错一样垂目看着她,反而他看上去才是受到了伤害的那个人。
她怒气更盛,又朝前迈了一步,看着他讥诮笑了,“你根本不必道歉。”
“最开始,我需要一个人帮忙开船,你恰好需要一艘船,后来,你需要我给你身份逃避追捕,我需要一个能控制的男仆替我工作,占住这个位置。
“你在隐藏身份接近我,我也一直都别有目的,你做伯爵的时候,我贪图口腹之欲,你假扮成神甫,我恰好想在乡村里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何况还能从你那里获得指导。
“从头到尾,我们也是只各取所需。”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然说出这种话?
爱德蒙惊愕看向克莉丝。
就像是为了先一步保护隔离,不被怒火和失望灼烧,于是三言两语带过所有的信任和善行,完全把一段关系里美好的部分都摈弃,无情到对她自己也能毫不留情贬低剖析一番。
即使她确确实实帮助了他,救赎了他执意报恩的那一半。
即使他们经历过那么多,也的确因为相处而轻松愉快。
即使他已经——
爱德蒙没有想下去,反而因为察觉到要彻底失去这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开口,一边不自觉用逻辑推算,找出了刚才她话里的漏洞来,“我不觉得是各取所需。”
“你如果确实另有目的,就不会只举出这些可笑的理由了。以你的道德观念,完全可以不用管一个逃犯;你想吃那些东西也并不是没有那些钱;你如果有疑问,随时可以联系在国内的其他教员,甚至想找一个人说话,只要你写信邀请,你的好朋友也一定愿意来做客。”
“在法国时,我们都在欺瞒对方,只不过你是那个胜利者,所以我并不在乎。”
“再见面之后,我也只是想对你好。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永远都愉快而热忱。你没有权利用那些话把我的好意也都抹了。”
终于将想要解释的话说出口,见她瞪大眼睛,爱德蒙心里有了底气去反问自己。
为什么这次,他不像在罗马时一样坦白身份了?
“和一开始报恩不同,你给了我珍贵的友情,所以我去浪博恩只是为了见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高兴。”
“我不想告知你身份,因为我喜欢神甫这个身份和你交流相处的模式,后来知道了你的另一面,我更加担心,坦白会让你像现在一样生气防备我。”
“你算得这么清楚,只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就像你逃避我在罗马时的报恩一样。因为你已经猜到了我刚才说的话,却不相信我是想对你好。”
类似这种话,杜朗说过,南希说过。
面对他们,克莉丝都能自然带过,但是这个有着相似经历的人说出来后,她就有些控制不住,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不自觉变回了她最熟悉的语言:“你知道什么?”
“欺骗已经是我的本性了。”她用刻薄的语气嘲弄道,“你以为,看过我的另一面,又用了不同的身份和我接触,你就很了解我了吗?”
“我救过很多人,所以我并不觉得我需要接受每一份恩情,你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连哭泣也无声,生气都只是弹琴发泄,似乎从出生就开始学着去压抑克制。
爱德蒙还是头一次看到克莉丝情绪这么激动。
所有一切温雅从容都在面前悉数剥落,眼尾因为激动染了薄胭色,眼底点燃了怒意,灼目,烨烨。
爱德蒙并不觉得自己被这些话冒犯了,相反,他惊愕发现,自己连面对这副模样,也心生喜爱。
克莉丝挑衅看他,“说到底,是你自己在这份交情里寄放了过多的期待和感情。”
说到这句时,克莉丝发现面前的人身子晃了晃,苍白的脸色红起来更加明显,反倒像是她先诘问了这个可怜人,而不是他先冒昧揣度她的想法。
克莉丝怒火中烧里说了这一番话,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脑子,这在这辈子已经少见,这时候看到自己认为特殊的人这副作态,一把攥住爱德蒙的手,咄咄道:
“如果你确实为这件事着恼不满,不如堂堂正正向我提出决斗。”
因为那句“过多的期待和感情”,爱德蒙彻底呆住了,近乎着魔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从每一个他见过那副肖像画后,才开始忍不住在心里描摹珍爱过的部分停留。
这时被捉住,他才回过神,也发现了争执间他们靠得有多近,连呼吸都在交错,似乎一低头就能堵住这个人还在说着要和他决斗的话,顿时如同触电一样甩开了她的手。
似乎只要碰到她,所有血液都自四肢百骸涌了出来,冲击着他的心,才能让耳际全是心脏的怦然作响。
爱德蒙倒退数步才停下来,错愕看着克莉丝,目光惊疑不定在年轻人的身上震颤,在对上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后,下一秒又被真相的尖刃刺穿了心脏,原本涨红的脸再次褪去血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他从没这么仓惶,看向她,像是看见了天国的审判,答案在耳际回响,如同听到了恶魔的号角,而自己被双方宣判了无尽的囚禁,发配到了没有出路的遗失之地。
无需决斗了。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一败涂地。
他无可救药爱上了克里斯班纳特。
第82章 étoies
找到答案的瞬间, 多日困惑积聚在心底的情绪得到了解脱,爱德蒙不自觉兴奋起来, 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强烈的存活着, 连被面前人解救的那一半灵魂也在欢愉,很快又如同潘多拉看见了敞开的魔盒,终于意识到刚才他究竟想了什么。
他已经呆住了, 身下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底洞,自己在不断下坠,又要将他重新打回无边的黑暗中去。
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伊卡洛斯,徒劳用蜡制的羽毛翅膀飞向太阳,刚只触摸到自己炽烈的心意, 豁然开朗、甜蜜不过一瞬,感情的蜂蜡就被理智融化, 使得他从半空坠落, 连与对方回忆编成的羽毛也在散落,纷纷扰扰在眼前散落。
克莉丝也被爱德蒙的反应吓到了,定在原地睁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决斗”躲得那么远, 还惊惧慌张看着自己,露出那种痛楚复杂的表情。
她怀疑自己甚至听到他轻轻叫了一声,只是她刚才冲动入脑,彻底蒙蔽了所有感官, 因为这个突然打断,过激的情感褪去, 理智开始谴责起她的不克制,对自己的懊恼占据了上风。
纺织厂房一下又陷入了死寂。
罪魁祸首在一边停止了梳毛,伸头无辜看了看他们。
这次还是克莉丝先回过神,有些局促低低道了一句歉,别扭补充道:“这不代表我原谅了你的冒犯。”
说起冒犯,她又忍不住问:“现在你看到我了。这么说,你本来也要离开了?”
克莉丝虽然生气,还能分清刚才争执里他坦白了些什么,反正那句“我只是不放心你”肯定是真的,于是语气又不争气变缓和了。
——您似乎很热衷在分别的时候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然后以失礼赔罪为借口,向我继续邀约。
想到她在信里的话,爱德蒙又想要微笑,结果被自己的表现吓到,露出难得的窘态。
不自知时,他尚且可以放纵自己,在察觉心意后,他反而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爱德蒙用尽心气让自己不去细想深究,看着克莉丝,一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想靠近还是避退,索性就站在原地,苦笑了一声,才低声道:“是的。”
“只要看到你没事,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这次,他没有说目的地。
克莉丝莫名松了一口气,有意放松气氛,“至少,我以后只需要付一份邮费了。”
两个人保持了默契,不再去碰那一团混乱的关系线,似乎扯动只会让他们缠得更紧,终于给彼此留出了喘息空间。
克莉丝和爱德蒙在工厂区的出口道别。
仿佛一对久别重逢,又匆匆分开的朋友。
可是才刚刚分别,他已经开始思念他的“朋友”了。
爱德蒙坐在前往伦敦的马车里,闭上了在黑暗中也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却还是将面庞埋进掌心里,像是以此来支撑脑袋里翻涌的思绪重量。
很快,为了自己从感情里拯救出来,爱德蒙几乎下意识逃避着,就像那天转而处理事务分神一样,开始盘算起最能让他理智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