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我的大厨小姐。”
关上浴室的门,由乃收起脸上的笑容,重新走向门边的伞架。蹲下身来,翻起沾满水迹的伞柄上挂着的铭牌,上面用幼稚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マリア”(茉莉也)。另一柄好好束起的,铭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ユノ”(由乃)。
这是她们认识的那一年挂上的,是纪念,也是约定。
8岁生日那天,因为一场“事故”,在医院里醒来之后,小小的由乃发现她开始对紫外线过敏了。脸、脖子、手臂,几乎所有裸·露在外的部位只要一晒到太阳,立马会出现可怕的红疹和水泡。
情绪向来起伏不大的她直接吓疯了,歇斯底里地砸碎了家里所有的镜子,将自己反锁在浴室里不停地洗澡,硬生生地将自己搓掉了一层皮。等家里的佣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肤了。
在休学了一个月之后,出门必须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永远都要顶着一把大黑伞,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艳阳高照还是电闪雷鸣。
她讨厌那把伞,因为是它遮挡住了原本残留在她身上仅剩的那点温暖。但她却不得不紧紧抓着它,因为一旦失去了它的庇护,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会彻底消失。
原本就因为她过于内向的性格而疏远的同学们——不懂得什么叫紫外线过敏,却自以为懂得什么叫“装逼”、什么叫“故作清高”的——那些天真而残忍的同学们,对于她这样特立独行的“不同”,开始了冠以玩笑为名的欺凌。
就连部分老师也偶尔会向她投去怀疑的目光,怀疑这个原本就不爱运动的女孩是不是为了不上体育课而故意装病。
无知本身并不是错误,但以无知为由肆意攻击还自以为正确,就另当别论了。
最先出现的,是笔记本上被恶意涂改的课堂笔记,之后是不翼而飞的书包,再然后是被扔进了水池的皮鞋,最后是她想要出门必备的那把大大的黑色阳伞。放学后不能回家的她只能求助于老师,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不能晒太阳?那你就待到太阳下山再走不就好了?”
理智的弦就在那一刻,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由乃专场。
请注意,每个人的内心戏都很足,但是他们想的不一定都是对的。
以及……
你们对百合的热情超乎我的想象,虽然我是很喜欢由乃和美羽没错啦……
今天被姬友说,我为什么要写言情,应该去写百合才对。
心慌orz
第51章 伞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出生在这世上的?
外婆说,是为了爱。
那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爱过的她, 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别人的她, 连爱的定义都不太了解的她——
为什么要在这个世界诞生呢?
“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对,一定是搞错了!为什么爱理夫妇都死了, 留下了这么个怪胎?”
那是伴随着她降生于世时, 不为她所知的控诉。
我妻圭介, 在心爱的妹妹爱理远嫁他乡三年后, 等来的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和妹妹临产大出血死亡,妹夫殉情的结局。
他没有冷血地将这个孩子丢去福利院,选择抚养她长大,却也无法给与她应有的关爱。
对于由乃来说,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没有人喜欢她。
就算是偶尔会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外婆,也对她有着微妙的隔阂。
或许仆人们对她并没有那么严重的恶感, 但主人们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感染到了他们。
压抑, 冷漠,忽视, 厌恶。
等到大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小的由乃已经不懂得该怎么露出笑容了。
她是安静而乖巧的,习惯于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跟母亲唯一留给她的洋娃娃说话。
习惯于在家人看向她时,敏锐地理解他们希望她做出的举动。
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 只要主人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自己需要做出什么样的行动来讨他们欢心。
为什么要讨他们欢心?
为了爱,家里为数不多的愿意跟她交流的外婆是这样告诉她的。
“只要你听话,舅舅和哥哥们就会对你好,就会爱你了。”
虽然不知道被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但外婆说,那样做就会得到幸福,所以她就那么做了。她坚持,在家人用冷漠的态度对待她时,在午饭时必须吃下哥哥们不喜欢就偷偷倒进她碗里的青椒时,在放学回家后说一句“我回来了”,不会有任何人回应时。
漫长的8年时光,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被身边所有人冷漠对待。
然而生日那天,表哥以给她一个惊喜为由,故意将她反锁在了一栋商业大厦的天台一天一夜。在医院中醒来,发现自己紫外线过敏的那一刻起——
她发现比起爱,她更早懂得了恨的含义。
她可以对冷漠视而不见,可以对欺凌漠然以对,但这不代表她永远不会生气。
“不能晒太阳?那你就待到太阳下山再走不就好了?”
谎言,讥讽,嘲笑,排挤。
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没有人会体谅她的心情。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全部——
压抑已久的怒气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再也压抑不住,就在喷发的临界点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抓住了她。
“大伞不见了吗?太糟糕了!我妻同学别急,我陪你一起找。”
谁?是她不认识的孩子?
这是要做什么?陪自己去找伞?为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个学校所排斥的存在吗?帮了她说不定也会被其他人欺负的。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声音的主人就拉着她跑出了教师办公室。
棕色的齐耳发,绿色的眸子,一张包子脸上挂着两个可爱的酒窝,以及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似的,奶声奶气的。
这就是小小的由乃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子的第一印象。
在跑遍了大半个教学楼,甚至餐厅前的小树林都爬了个遍之后,女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了一个原本该第一时间问的问题。
“我妻同学,你最后一次见到伞是在什么地方?”
“……教室,吃完午饭之后我把它放回了置物柜,之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认真回答这个素未谋面的同学的话,甚至还跟着她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这么久。或许是她眼中的真诚打动了她,又或是她始终不曾松开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给她了久违的温度。
“教室,教室……我妻同学是C班对吧?”
她点头。
两人一起回到教室,置物柜里理所当然没有发现那把标志性的大黑伞。
棕发的女孩对着空荡荡的柜子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啊,对了,柜子是有锁的。我妻同学,这个柜子的钥匙除了你,还有谁那里有?”
“……生活委员和班主任。”
“哼哼,我知道了,犯人就是生活委员!”
这是浅显易懂的推理,其实在第一时间,由乃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想到又有什么用呢,那位生活委员早已经放学回家了,就算怀疑他也没证据,对由乃有偏见的老师根本不可能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我妻同学的那把伞全校都很有名,所以那家伙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带出去。”别说带回家了,就算是拎着它在学校里走动,都有可能被很多人看到。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两人的目光一起转移到了生活委员的置物柜上。
“我们去找你们班主任拿钥匙吧。”
这一次,由乃拽住了她的手。
“没用的,那个老师不会相信我的。”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女孩没有说什么“不试试怎么知道”之类的话,而是抱着头再次苦思冥想了半天,丢下一句“我有办法交给我了”就独自跑出了教室。
不知道她到底打算做什么,从不期待他人的由乃只是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托腮看着那橙红色的夕阳慢慢向地平线落下。就在那漫天的彩霞即将被阴暗的墨色染成深蓝之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棕色短发的女孩刷地一声拉开了教室的大门,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却欢呼雀跃地扬起了手中的一大串钥匙。银色的钥匙反射着夕阳的光,温和却那么炫目,让她的心如擂鼓般疯狂跳动,从未有过的激烈感受贯穿了整个身体,炙热地燃烧起来。
由乃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女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置物柜前,一边抖着手一边疯狂地翻找着手里的那一大把钥匙。
“快,快快快!”那大概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用这么快的语速说话,“我妻同学快来帮我找找是哪一把!等下老师就要追来了!快点!”
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这女孩所谓的办法竟然是用抢的。
教室外,高跟鞋与地面敲击的声音响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