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不记得立海大的网球部还有这么一出啊?
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那边两人的八卦还在继续。
“真田……是‘皇帝’真田弦一郎同学吗?哦哦,原来如此,就像是boss门前的守关大将那样的感觉对吧?我明白的!”椎名脑补了些游戏设定,完美地完成了脑内自洽。
“恩恩,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你也知道的,真田君实在是太厉害了,至今没人成功打败他,所以通向幸村君战场的路……至今还没有人踏足过啊。”
唉,就像是一桌高级的海鲜料理摆在眼前,你却因为没带够钱,只能看,不能吃一样。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海鲜幸村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几公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椎名就因为有事先走一步了。
这时幸村才好以整瑕地兴师问罪:“想要跟我对局,必须打败真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还口胡得十分开心的茉莉也立马怂了,她可怜巴巴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回道:“我能说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吗?”
幸村笑着说:“不能。”
“好吧好吧。真是的,你们这帮当部长的怎么都这么小气……”他是这样,由乃是这样,征君是这样,连美羽都是这样。让她蒙混过去不好吗,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真没意思。
“我只是觉得这样说的话,就能完全排除掉幸村君的主观意图,她就不会问到你为什么不上场比赛了。幸村君应该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特别是在真的将你当做‘神之子’来尊敬的人面前。况且打败了真田君再挑战幸村君确实是我真实的想法,也不算骗人嘛。”
虽然在问之前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但听到她亲口承认顾及他的心情还是让他觉得心情愉悦。幸村一高兴,就忍不住想要使坏:“黑木果然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呢。”
“噫,你、你还来啊!”
等幸村笑够了,茉莉也已经身心俱疲地扑倒在桌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性格很恶劣……”
幸村无辜地笑:“没有哦,大概是我平时做人太成功了吧。”
“不,我看你跟由乃一样扭曲,还神之子咧!”说到这,她话锋突然一转:“啊,不过神之子什么的,真是奇怪的称号。”
幸村侧过脸来,神情微妙地看少女已经被压扁了的半张脸。
“你不觉得历战的勇者这种称号更帅气吗?”然后茉莉也又自己给否决了,“唔,不行不行,帅是帅,但跟幸村君不搭调。”
“你在想什么呢?”这思维真是够发散的。
“在想新的称号啊,幸村君不是不喜欢被人叫‘神之子’吗?”
“为什么这么说?”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神之子神之子,就是神明的孩子,自然是天生神力,跟普通人完全不同。总是被这么叫,就好像幸村君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一直站在众人之上一样。听起来似乎命中注定的样子,实际上否定了全部的努力。换了我,我也不喜欢啊。”
少女的言谈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让他不自觉地柔和了眉眼。
“其实没关系的,我也差不多习惯了。”
她从桌子上爬起来,鼓起脸认真地建议:
“这种事还是不要习惯得好呢。幸村君就是太温柔了,不喜欢的事就要说出来嘛。”
不喜欢的事吗?
“那……”他垂下眼帘,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红茶杯,轻描淡写地问:“我要是说,不想回医院了呢?”
“今天吗?一天的话,顶多回去挨一顿骂。没事,我跟你一起扛!”茉莉也十分有义气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要是……”一直不想回去呢?
很想问,可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强人所难。
茉莉也却像是明白他的潜台词一样,很自然地追问下去。
“要是一直不回去的话,没关系吗?”
幸村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然有关系了。”
“那既然是道填空题,那就无所谓选不选择了吧?”这不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吗?“幸村君在犹豫什么?”
这话问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对方的隐私。
“啊,抱歉,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幸村的病很严重,但到底有多严重她其实并不十分清楚。由乃曾经想要告诉她,但茉莉也坚持,如果不是幸村亲口说出来,那就说明他并不想要她知道。
就像她从来不说自己有严重的PTSD一样,不想因为这件事被其他人另眼相待,博取同情。或许有一天她会好,更大的可能是被其困扰一生。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因此就觉得自己是多么与众不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像在学校擦肩而过的其他女孩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对于幸村的病,她从不过问。只是耐心地听医生讲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免陪他外出时发生什么意外。
幸村垂目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右手,张开五指又握紧,再一次张开,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然后抬起头来,跟茉莉也四目相对。问:“黑木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再也不能打网球了?”
“没有呢。”即答,“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待在球场上。”
当年的风间老师都没能做到的事,事到如今,谁也做不到。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他的语气突然冷了下去。
一阵冷风吹过,摇曳的树影在他的脸上打下了斑驳的印记,让那原本光芒四射的双眸变得模糊不清。
曾经。
也就是说,现在不这么想了。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打破了他的自信。
他的病,让他可能再也不能打网球了?
这句话里的涵义实在太过骇人,只是稍微联想了一下,心脏就仿佛被什么锐器刺伤了一般尖锐得疼痛。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受伤了怎么办?】
【万一将来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你不会后悔吗?】
征君那天在酒店的话出现在脑海中,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担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右臂上的石膏,又转头看向再次垂眉的幸村。
当假设变成现实的时候,比她想得,要痛苦难过一万倍。
这一刻语言是那么得苍白,面对这样的幸村,她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好。
“抱歉……”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是为了惹哭你才这么说的。”
这眼泪,是为他流的。同为处在巅峰的网球选手,同为伤者,她或许是在这一刻最能体会他现在内心痛苦的人了吧。
当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他大约也是想哭的。但在那个时候,这个女孩子如阳光一般照亮了他的世界,硬生生地以不讲理的方式把他从那种悲观的情绪里拖了出来。
“幸村君,不用跟我,道歉。”她胡乱擦了擦眼泪,“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嗯,那就替我哭一场吧。”
“呃?”刚刚还哗啦啦的眼泪猛地一顿。
他没能在那时哭出来,所以才会一直停滞不前。
在上手术台前,把所有的不安、绝望、踌躇和软弱全部用眼泪宣泄完,然后只留下对于未来的希望,和坚持信念的勇气。
所以这眼泪——
“这是你欠我的。”
茉莉也梗了半天,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最后鼓起了包子脸,抱怨道:
“不行啦,哭不出来了。”
“这可不行啊,你这样我可是没办法扔下所有包袱去做手术的。”
为什么我的眼泪是你的包袱啦?
虽然偷偷腹诽着,但抱着怎么样也必须有点用的心意,茉莉也还是很努力地想要继续哭下去的。可那种情绪一过去,要想哭出来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最后只能脖子一伸,破罐子破摔。
“要不你掐我一下吧!”
幸村摊手:“我可不敢,我怕等我回学校了被我妻砍死。”
茉莉也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会让由乃下手轻点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同时笑出了声。
“幸村,等你手术结束后,我们打一场吧。”茉莉也向他伸出左手。
“不怕我失约吗?”虽然嘴里这么说,幸村却毫不迟疑地握了上去。
“没关系的。”她歪着头笑,“幸村君的话就一定没问题。”
失去双腿的支撑,趴在地上也要演奏下去。
失去双手,用牙咬着弓也要演奏下去。
不管是悲伤也好,痛苦也好,即便她的音乐会给世界带去苦难——
她也想要继续演奏。
因为没有了音乐,她根本活不下去。
她对音乐的执念如此强烈,相信幸村对网球的执念也不会输她多少。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因为我是‘神之子’吗?”明知道她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因为幸村君很坚强啊,明明生着病,却还能这样温柔的笑着。所以只要你认定了,就肯定不会半途而废。就算不是‘神之子’,幸村君也是个光芒万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