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年轻的时候,就许诺内子,要带她游遍天下,看尽千山万水,但自从臣入仕,连京城都没带她出去过,臣这一生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但是却亏欠了她。或许皇上并不难理解,臣也不指望皇上能理解,臣只希望皇上能许了臣辞官的请求。”
皇上坐拥后宫佳丽,哪里明白贾敷这个一生一守着一个女人的奇葩?
但见贾敷的精神状态是前所未有的萎靡,皇上也有些心惊,他不免想到,若是他拒绝,贾敷会不会直接带着他夫人离京?
想到这数十年来贾敷为朝廷的付出,皇上也说不住拒绝的话。
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朕给你留着职位,你什么时候回来,朕都能接受。”
贾敷眉头微蹙,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再坚持要辞官皇上也会恼的。
“多谢皇上!”
从宫里回来,贾敷便写了将爵位请求传给长子的让爵折子。
看在贾敷这些年的劳苦功高,还有贾琭自己能力出众,皇上许了贾琭原位袭爵。
贾琭袭爵后,贾敷便带着柳芷离开了京城,贾琭如今已经足够独当一面,已经不需要他再保驾护航了。
贾敷带着柳芷慢慢悠悠的逛遍了大江南北,这一走,便是五年。
第六年,建元十四年,贾敷终于带着柳芷回到了京城,京城还是老样子。
贾敷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一些,但看上去还是四五十岁的模样。
柳芷看上去就老了许多,明明只比贾敷小两岁,看着却像是比贾敷大了十岁。
知道贾敷带着柳芷回到京城,贾琭几个小的并没有多少喜悦。
因为他们知道,贾敷这五年一去不回,突然回来,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肯定是柳芷不好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宁国府的正院如今是贾琭在住,东院是贾英住,贾珂一家子都从宁国府搬了出去,毕竟儿孙都多了,官儿也越做越大,继续住在宁国府不好应酬。
不管搬出去了多久,建元十四年十一月底,兄妹三个都带着儿孙来到了银霜院,如今贾敷夫妻住的地方,也是昔年贾演夫妻养老的住所。
柳芷的气色很差,躺在床上,很是虚弱。
“衡荣,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那年在会芳园亲了你。”
儿女孙辈都瞪大眼睛,面面相觑,然后都偷偷摸摸的退了出去,不打扰他们说话。
贾敷眼眶泛红,紧紧的握着柳芷的手,似乎握紧一点,这个人就不会离开他。
“我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了你。”贾敷浅笑道。
柳芷忽然板着脸,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吃了什么东西,驻颜有术,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四五十岁的人,瞧着我都比你大了十几岁。”
贾敷哭笑不得,“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柳芷痴痴的看着贾敷,忽然笑了,“我很幸运遇到你。”
换个人,绝对不会答应她那无礼的要求。
但贾敷答应了,也做到了。
真正的数十年来,都守着她一个人。
如果不是遇到了贾敷,她这一生都不知如何悲惨。
贾敷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衡荣,我们做个约定吧,来生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我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呢。”
贾敷眼前忽然就模糊了,“好。”
手里握着的手忽然往下沉,贾敷的心也沉了下去,抹掉眼泪,就见柳芷已经闭上眼睛。
“芷儿……”
贾敷靠在床边,神情茫然。
在这个世界上陪伴他最久的便是这个女人,但现在这个女人也离他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贾琭的声音,“父亲,父亲!您振作一点啊!”
贾敷苦笑,揉了揉额角,闭上眼,“准备挂丧幡吧……”
贾琭见父亲的脸色虽然不好,但暂时好像没什么跟随母亲一同而去的迹象,便放心了些许,起身出去准备丧事。
丧事办得很隆重,贾敷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憔悴,看上去日一日比一日老。
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做完,贾敷好似转眼就老了十几岁。
皇上想让贾敷回内阁,但贾敷办完了柳芷的丧事就病倒了。
有件事,贾敷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好像也没有人能说……
自从柳芷病逝,头个月初的初一,他没能进星海,本以为是出了错,第二个月,他还是没能进去,如今已经过了四个月,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逐渐的流逝。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片星海,三扇铜门合为一体,然后粉碎,连带着星空也崩裂。
霍然睁开眼,便见儿孙们在他床前哭,他自己……飘在空中。
“衡荣……”
贾敷扭头,便见年轻了几十岁的柳芷站在他身后,盈盈一笑,“我们走吧。”
愣了一会儿,贾敷回过神,见眼前的人还在,便上前猛地抱住她。
“你还在,你还在……”还在我身边。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第171章 林公子 01
仁盛十七年春, 京城林府灯火通明, 美貌的夫人坐在床头, 一手握着床上少年的手,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口鼻,眼眶泛红,哽咽不止。
“大夫怎么还没来?!”见儿子烧得满脸通红, 美妇红着眼呵斥下人。
美妇身边站着个身着靛青色袍服的青年, 见美妇生气,不由揽住她, 柔声道,“夫人莫急,琅儿不会有事的, 大夫很快就来了。”
听到青年的安慰, 美妇哭道, “妾身如何能不急?妾身嫁到林家十年才生下琅儿, 琅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 倘或他有个好歹,妾身也活不下去了。”
青年被夫人的话说得心痛难忍, 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 出了事,他如何不心焦?
张了张嘴,青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长长的叹了口气,扭头问道, “大夫还没请来?”
府里的大总管被夫人老爷接连责问,已是满头大汗,“已经差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应该?
美妇正欲发怒,便听到外头传来欢喜的声音,“老爷夫人!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闻言,美妇顿时顾不上发火,忙起身看着门口。
忙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白胡子老大夫提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进门,他是被林家的下人生拖硬拽过来的,要不是还指望他看病,估计他就被要拖在地上打滚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但他到底是有个医德的大夫,也没迁怒到病人身上。
“大夫,快,快给我儿子瞧瞧,请你一定要救我儿。”说着美妇又哭了起来。
老大夫叹了口气,“老夫尽力而为,请夫人让一让。”
美妇忙退开一些让老大夫诊治。
老大夫搭手把脉,过了一会儿眉头紧皱,“小公子是何时开始发高热的?”
“刚过酉时便开始发高热了。”回话的服侍榻上少年的贴身大丫头,筠岫。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府上小公子只是受了寒,只要退了热便无虞了,老爷夫人莫担心,老夫开一剂药,先煎了喂小公子喝下,若是有效,老夫再来看。”
“多谢大夫!”
寻常的高热,也不至于叫林府的老爷夫人如此焦心,只是他们这个独生子长到如今八。九岁,虽生过一些小病,但从未发过这么严重的高热,实在是吓坏了林家夫妻俩。
老大夫开了一剂药,也没有离开林府,而是暂时住在了林府的客院里,若是林小公子有个什么问题,还需要他过去,他现在自然不能立刻回家。
筠岫拿了药方取库房取药材煎药,然后又喂自家公子喝下,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开始退热,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开始升温,不得不又请老大夫过来瞧,如此折腾了整宿,直到次日天明,林府小公子的高热才退下去。
老大夫重新写了个药方,叫煎了给林公子喝,便告辞了。
过了午后,外头开始下雨,雨点砸在屋檐地面上,哗啦啦的响。
榻上俊秀的小少年眉头微微蹙起,睫毛轻颤,不一会儿,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青色的幔帐目光有些呆滞。
过了一会儿,神情恢复清明,眼睛越瞪越大。
他的脑海里有两股记忆,现如今已经融合。
两股记忆,两段人生,都叫林琅,但身份却不同,一个是江湖浪子,一个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富贵公子。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谁?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林家的小公子林琅,但也觉得自己是江湖浪子林琅。
“大爷,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林琅循声看去,有些恍惚的道,“筠岫?”
在他的记忆中,筠岫是富贵小公子的贴身大丫鬟。
既然筠岫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那他就不可能是江湖浪子。
可是记忆是怎么回事?周庄梦蝶吗?
“大爷怎么了?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似得?”筠岫只当林琅是病迷糊了,也没多想,这话也是调侃居多,林琅却吃了一惊,撑着坐起来,装作茫然的道,“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