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薛宝钗随母亲入京之后一直住在贾府, 后来大家又一起住在大观园中, 黛玉便不免和她有许多来往。同样是客居贾府, 又是差不多的年纪, 下人们私下里不免时常拿她们俩比较,她圆滑会办事,时常小恩小惠的结交下人,名声自然好,黛玉孤高自许,便被人说刻薄小性儿。
开始的时候黛玉觉得她私心藏奸,并未交心,后来感怀于起温婉体贴, 遂与之交好。那时候黛玉是真的把她当亲姐姐看, 事事想着她,天真的以为她也是真心待自己。没想到最后她也弃自己于不顾, 眼看着自己被一步一步推进火坑,她把嘴一闭,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甚至自己的丫头求到她面前,她连面儿都不肯露一下, 掩上门只在屋里绣嫁衣,预备着当荣国府的宝二奶奶。
这样明哲保身严格说来也无可厚非,但黛玉后来拿她当亲姐妹看,最后自己孤苦无依想向她讨主意的时候,她却只顾着自保,未免让人寒心。
终究自己还是看错了她。一个看似周到、体贴热心,其实是冷心冷情、凉薄自私;一个看似孤高、不合流俗,心里却是火热。自己和她原就不是一路人,黛玉想,以后也只当陌路罢了。
今日所见这女孩虽然年龄还很小,脸圆嘟嘟胖乎乎的,跟印象中有很大的不同,但大致模样轮廓是不会变得,黛玉一眼便认了出来。
算算年龄,她现在应该是七岁。
按说这个时候她该是待在金陵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扬州?
不过想想,金陵与扬州本就相距不远,驾车不过半日的路程,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她既然是薛宝钗,那先前进来的男孩儿便是薛蟠了。想着便不由看向那男孩儿,果然跟印象中的薛蟠有些相似。她上辈子统共就只见过薛蟠两三次,没有一次看仔细过,若非看到薛宝钗,只是薛蟠的话,铁定认不出来。
这时候薛宝钗已经进来,在收拾好的桌子旁坐下,薛蟠也大大咧咧坐下,吆喝着叫上好酒好菜。薛宝钗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薛蟠倒是关心妹妹,担忧的问:“怎么了?可是逛累了了?”
薛宝钗摇了摇头,没说话。
薛蟠蹙着眉头想了想,恍然道:“那必是妹妹嫌弃这里人多聒噪,所以不高兴。我知妹妹是个清净人儿,必不叫你受委屈!”说着便喝命手下豪奴将茶楼里的其他客人都赶走,都不准扰了他妹妹的清净。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如海牵着黛玉抬脚正要跨出门槛儿,闻言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跨了出去,弯腰将黛玉、吴钧分别抱出门外。
黛玉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读书人不乐意被赶出去,还把薛蟠那些豪奴给的遣散银子扔在了地上,双方似乎争吵了起来。薛蟠叫嚷着那些人不识抬举,让手下豪奴动手打。上辈子便听说薛蟠为人张扬跋扈、恣意任性,从不肯好好读书上进,专爱斗殴惹祸,日常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今日一见,果然,小小年纪便是个膏粱纨绔习气。
林如海已牵着两个孩子走到街面上。黛玉抬头瞧自家父亲,只见他眉头蹙着,脸色也不大好,想必很看不惯这横行霸道的行为。只见他拧着眉头,勾了勾手。一个小厮会意上前,问有什么吩咐,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帖儿,吩咐:“拿我的名帖去府衙,就说这茶楼有人闹事,让知府来处理。”
小厮领命而去。
林如海便带着黛玉、吴钧回府了。
他虽没说究竟如何处理,黛玉心里明白薛蟠这次多半要吃些亏。身为皇商之子,仗着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小小年纪就这样张扬跋扈、喊打喊杀,也该给他些教训。
因为黛玉和吴钧都太小,林如海没有告诉他们知府到了之后究竟是如何处理的。但黛玉让吴钧偷偷去知府衙门瞧了,薛蟠和几个打人的刁奴被押进了班房,在里面跟老鼠、蟑螂住了三天,赔了不少钱给那几个受伤的书生。
至于薛宝钗,虽然没进班房,但是受了惊吓,病了一场。
这些都是无关的事,黛玉听过之后便算了,并未放在心上。
但有一件事却让她头疼起来。昭玉的授业恩师是京城人,此次来扬州,他并未跟来。林如海打算在扬州请一饱学之士教导儿子,有人给引荐了贾雨村,林如海与他见了次面,交谈甚欢,看样子八成就要定下他了。
黛玉把贾雨村的为人和自己的顾虑告诉昭玉,后者无所谓的道:“我还当什么事呢,搞得你这两日忧心忡忡的!你别担心了,只要那个叫什么贾雨村的敢来,我就有本事让他干不下去,你说,究竟要怎么整治他吧,是故意气得他跳脚,还是打一顿让他不敢再进我们林家的门儿?”
黛玉觉得很无语,说:“你动动脑子,难道就只有在这些简单粗暴的法儿?”
昭玉挑眉:“简单粗暴的法儿才痛快,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黛玉蹙着眉头在脑海里勾织出贾雨村被气得跳脚破口大骂以及满身伤痕在地上打滚儿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虽然过于粗暴了些,还真是挺痛快的。
看着黛玉的嘴角微微勾起,昭玉凑近了道:“痛快吧?”
黛玉“嗯”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不能助长昭玉的暴力倾向,忙又摇头道:“再痛快你也不能这样。不然一个欺师灭祖的罪名叩你头上,你这一辈子就都完了。”
昭玉挑到炕上,躺下,翘起二郎腿,手里甩着一个玉佩的穗子,有些玩世不恭的道:“讨厌啊,讨厌!我讨厌这样畏手畏脚……”
黛玉拉了吴钧的手道:“咱们出去,让他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
刚出了屋门,只见林如海穿过月洞门走来,黛玉便松开吴钧,张着双手跑了过去。
“爹爹!”她欣喜的叫。
林如海接过女儿,抱起来掂了掂,呵呵笑了笑,瞥到一旁仰着头面无表情看自己的吴钧,怕他觉得自己厚此薄彼,心里不痛快,便放下黛玉在他头上摸了摸,笑着问他午饭吃的什么,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之类的话。
一面心里又想,眼见着一天大似一天,这小世子总跟自己家女儿混在一处也不是个事儿啊。这小祖宗又是个性子执拗不听人劝的,又是楚王府的独苗儿,说不得动不得,连王爷都由着他的性子,自己还真不好处理。
听见动静,昭玉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跟林如海打招呼。
丫头们掀起帘子,林如海领着三个孩子进去,看着昭玉道:“正好你也在,我原说看过你妹妹便去找你呢,如今可省事了。”
青岫捧了茶水过来,昭玉眼明手快的跳下椅子,接过茶狗腿的送到林如海面前,道:“爹爹吃茶。”
林如海一手接了茶碗,不吃,只敛没看着昭玉,好一会儿方道:“今儿这般殷勤,不是又闯了什么祸罢?”
“冤枉啊,爹爹!”昭玉苦着脸,“最近我可老实的很,一件出格的事儿都没干。我就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孝敬服侍爹爹了,爹爹就这样说我,可是委屈了我。”
林如海低头抿了一口茶,赞一声“好茶”抬头看昭玉,道,“你还懂事?我看你最近没有师傅管束,可是恣意的很啊!前儿你娘还念叨我,不该这么纵着你,由着你每天疯玩,荒废了学业。”
昭玉耷拉下脑袋,咕哝:“爹爹您又拿学业说我,您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儿。”
林如海道:“这不是你懈怠偷懒的借口。我们林家的孩子就算不考举人进士,总不能胸无点墨罢。你还不如你妹妹,她小小年纪虽未正式进过学,也识了数千字在腹中,偶然间念出来一两句诗文,倒比你这个名师教导了好几年的童生有模有样。便是你弟弟,还不到两岁,便知道抱着书本子咿咿呀呀的念,你说说你两岁的时候再干什么?”
昭玉故意皱着眉头想了想,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说:“我两岁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不如爹爹给我说说?”
林如海被他气乐了,道:“你将那歪门邪道的心思分一点子在学业上,也不至于如此。”
昭玉聪明,这一点林如海一直都知道,但他的聪明从来不肯用在读书上,这也是令林如海颇为头疼的一件事。类似的话他已不知说了多少,但总进不到儿子心里去。他能做的只是给儿子提供更好的资源,名师、好的环境、好的同学,将身为人父的责任做到极致,至于以后能不能成材,且看他的造化罢。
林如海告诉昭玉已给他找了一个授业师傅,叫贾雨村,乃是进士出身,做过官,学问是极好的,命昭玉好好跟着他读书。
果然,黛玉暗道,自家爹爹还是看中了贾雨村。上辈子是给自己当老师,这辈子因为来扬州提前了一年,加上有昭玉的存在,产生了一些蝴蝶效应,变成给昭玉当老师。但不管是给谁的当老师,此人人品不行,黛玉都不想让他留在林府。
不着痕迹的给昭玉使了个颜眼色,昭玉会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的看着林如海,道:“爹爹,我能先见见这位贾先生吗?”
他特意加重了“贾”这个字的读音,听得林如海有些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