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淡淡的,望向已经不再年轻的环夫人,不与她争辩,她们都已经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入了土,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环夫人死了爱子,早已是心如死水,她见卞夫人不搭理她,也没什么意思,独自回了屋子。仓舒早夭,曹操的继承人会是谁,与她没关系。
曹操吊丧丁夫人,望着丁氏的遗体,又一次痛哭失声,他对丁氏的父兄说道:“我前后行意于心,未尝有所负也,假令死而有灵,子修若问我母所在,我将何辞以答?”
丁氏父兄恭敬在旁,惧于曹操的威慑,不敢言语,曹操说这话对于鬼魂们来说就不对劲了,刘表悄悄暗骂他臭不要脸。
你没有所负?
当初是谁说的?“宁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
看看这一排排鬼魂,典韦、曹昂、荀彧、郭嘉、戏忠……哪一个不是为他而死?
袁绍与刘表纯粹是来看曹操热闹的,要说对夫人的喜爱,曹操可谓是头一份了,但就是他说出口的话,怎么就那么让鬼不爽呢?
袁绍与刘表冷哼:不要脸!
其余鬼魂压根就没来,也就没人来附和他们,一群鬼聚在一起,只有张春华的将军府祠堂才合适,或是找地势开阔的地方,不然活人们可受不了。
张春华身边的鬼将们,分为两派,一派心向曹操,一派喜闻乐见曹操倒霉,但总体来说来算和睦共处,唯独在曹操的问题上,鬼魂们私底下“勾心斗角、争宠激烈”。
曹操就像是那引起鬼魂们争夺与排挤的“祸国妖姬”妲己,而张春华则是被“妲己”蛊惑的“纣王”。
丁夫人病逝,曹丕受卞氏之托前来吊丧,神色竟真有几分难过,而曹植则神色平静,并无丝毫悲意。
曹丕只是想到大哥,就心情沉重。十几年了,大哥的年纪停留在风华正茂的时候,而他现在已经比大哥都要年长了。为了这继承人的位置,他与子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若大哥还在,以他风光霁月、光明磊落的性格,定是不喜欢他玩心眼的。
然而他已经退无可退了,不成功便成仁,子建与他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前路只有两条,走上那最高处,或者万丈深渊。
曹丕有感而发,因曹操提到子建,触景生情,落下两滴清泪来。
曹操悲痛之时理智岌岌可危,他见曹植面无悲色,而曹丕落下眼泪,此情此景,与当初仓舒死时何其相似。
那时候,曹植神色凄哀,哭泣叩拜幼弟尸骨,情深意切,而曹丕则面若淡然,曹操随后就对曹丕冷了心,斥责他薄情寡义,不怜爱幼弟。
今时今日,曹操也是勃然大怒,认定曹植性格乖张,不孝敬嫡母,更不如曹丕心地诚实。待一切尘埃落定,离开丁家之后,曹操就单独叫来了两个儿子,斥责曹植的冷漠无情。
曹植本就与丁夫人不亲近,曹昂战死的时候他不过牙牙学语的年纪,哪里会记得有这样一位大哥呢?他亲近自己的生母,懂事以后生母卞氏就已经是曹操的正室夫人了,享受惯了嫡子的待遇,他哪里会想到卞夫人之所以有正室夫人的待遇,都是因为丁夫人不愿与曹操相见?他只当如传闻所言,丁夫人是曹操休掉的悍妻,因此并不理解曹操在前妻死后为何会反应这么大。
卞夫人提醒他们要小心谨慎,诚恳为丁夫人送丧,曹植觉得自己已经够诚恳的了,不过是不如曹丕流下眼泪那么夸张罢了,父亲为何要斥责他呢?
曹植心有不服,在与丁仪两兄弟交流时也透露出这一想法,丁仪兄弟与杨修一合计,当下就逮着这一机会就到处传言曹丕花巧卖弄,丁夫人与曹丕并无交集,更无血缘,早些年就与曹操分隔两地了,他哭什么呢?又不是他的母亲,前来哀吊,为嫡母病逝表示悲伤,才是真实的,但是落眼泪什么的,这也太过浮夸了吧?
曹操近日本就神经敏感,又逢丁夫人过世,整个人都折腾地比平日里更敏感多疑几分,他听见谗言,果真是相信了曹丕卖弄花巧,对随侍身旁的张春华说到:“子桓此前在嫡母灵前哭泣,我当他是情真意切,可如今回想起来,仓舒死时不见他有丝毫悲痛,莫不是被我骂过薄情寡性以后,他索性假装悲伤来骗我吗?”
张春华感觉曹操状态真的不对劲,她没有回答曹操的问题,而是轻声说道:“父亲,您最近太累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她将曹操扶着坐下,对曹操说道:“谁都不愿意面对亲人的死亡,人也有亲近远疏,您忘了吗?我刚来您帐下时,子桓与您并不亲近,那时候的您是多么疼爱子桓啊,您还记得他当初为什么和您怄气吗?”
曹操怔怔的,回忆往昔岁月,若有所思,他轻叹一声,心中已是有了答案:“子桓这孩子,以前是真的倔啊,他与子修关系最好不过,宛城之难发生后,子修战死,他就再也没有与孤说过话,一直在心里责怪、记恨孤呢!”
“听说遭逢大变后,子桓的性子变了许多,他当时或许与丁夫人一样,无法原谅您吧?只是到底父子亲情,您是他的父亲啊,时日久了,他又怎么舍得真的一直怨恨您呢?”张春华说话轻声细语的,并不像外表那么粗犷,她张华的外貌令人非常有安全感,就像是一只庞大又体贴的家犬,她温柔地说道:“父亲,您太累了,无论是家事,还是政务,都在拖累您,您需要好好休息。继承人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您保养好自己,以后慢慢考验他们,慢慢培养他们,便是子桓与子建不好,还有曹熊,还有其他儿子。您有二十几个孩子,四位嫡子,您还年轻,总能培养出一个和心意的继承人的。”
曹操听罢,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他心下偎贴,感念张华的贴心与关怀,他轻叹道:“孤哪里还年轻了,孤的白发越来越多了,身体与精神也不如年轻时候的好,所有人都在催促孤立嗣,生怕孤就这么病倒,或是怕孤就这么死了,子桓与子建的争斗,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我对他们并不是特别满意。”
也唯有张华,至今还惦记着他的身体健康,也唯有他,好心好意地劝他不必着急,慢慢来,您还年轻,您还有许多时间。
曹操摇摇头,张华这孩子,也是个实诚天真的,若他故去,他的继承人会好好待张华吗?若他故去,他的继承人能压制住张华吗?
“主公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但人无完人,每一个人都有瑕疵,若世上还有完美无瑕的人,那一定不是人,是神仙了。”张春华说道,她的眉眼温顺,声音低沉有磁性,蹲在曹操身边与坐着他平视线:“父亲慢慢来,若最后真的只能在矮子之中拔高个儿,不如问问跟随您多年的老臣们有什么想法吧!我想,荀大人、钟大人,还有回家颐养天年与世无争的贾诩,他们都是跟随您多年的老臣了,或许能给您答案吧?”
曹操将她的话听进去了,静静地望着她,这些时日以来的惊慌失措,令他半天找不到状态,今日与张华谈心,倒是找回了些许往日里睿智、平静的状态。
他想要的,是能够完成他夙愿的继承人,不仅仅是治理好这天下,还要压制世家,提拔寒门,让治下吏治清明,不虚华浮躁,不奢侈放纵。
曹操心中已经渐渐有了人选,他没有与张春华说,而是与她说起洛阳的事情。
“下个月,孤就要动身前往洛阳了,”曹操说道:“当初洛阳沦落,处处残垣断壁,文若与孤共誓夙愿,要重建洛阳辉煌,可洛阳位置特殊,前几年,西凉未平,荆州未收,汉中也没有归顺,唯有许昌与邺城最适合为都城,没想到啊,短短几年,这天下竟统一了,奉孝瞒天过海之计,为孤之大业牺牲太多,也多亏了你啊!”
张春华否认道:“我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只是按照先生的教导,到处招摇撞骗罢了,只希望我的行为没有堕了先生的威名吧!”
曹操轻笑:“如今情形,奉孝他,应该放心了吧。”
郭嘉鬼魂从屋顶探出头来,贱兮兮地说道:“不,我不放心!我怕主公宰了司马懿!”
他刚说了一句,被荀彧与戏忠一起拉着穿过了天花板,按着他别乱嚎。
张春华假装没有听见,她应和起曹操的话来。
曹操说道:“待孤去了洛阳,你就动身前往荆州吧,刘备、孙权那些人,需要安抚,也需要监视,不可放任他们做大,但若他们有能力,可任用他们,也是百姓之福啊!有你看着,孤放心。”
此后,曹操静下心来,再也没有急于考验二子,多疑的性子也有所收敛。
私底下,曹操前去拜访在家养花养草,逗鸟遛狗的贾诩,他向贾诩问道:“孤欲立后嗣,贾卿以为当立谁呢?”
贾诩讶然:“主公,臣不做官已有两年余。”
“孤只是问问你罢了,”曹操说道。
贾诩笑笑,良久不见回答。
“贾卿为何不发一言?”
贾诩答道:“臣只是想起了袁本初父子,刘景升父子罢了,所以没有回答您。”
此二人因废长立幼,致使他们死后子嗣们争斗不休,内乱不止,酿成大祸,造成基业丢失,败于曹操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