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她独自坐在火车上,看黑夜里掠过的城镇,点点的灯火。像是似曾相识的片段。
车在上午到达西站,一家三口刚下车就接到堂哥的电话。随着人群涌出车站,周洛冰一眼就瞧见自己的二堂哥周景荣。或许是在非洲做义医的缘故,比起上一次见面,他更黑更瘦了,但精神却格外地好。他依旧是带了灿烂的微笑,快步走过来。说:“小叔,小婶。我还正说去锦城看您们的。”
“我们也没什么事。听说你爷爷身体不好。也就回来看看。”爸爸回答。
二哥又跟爸妈说了一会儿话,随口又叹息一声,说:“小婶生病的事,我听陈汐华说了。真是对不起你们,我当时在非洲,没能帮上什么忙。”
“傻孩子。若不是你,陈汐华也不肯帮我们的,是不?陈汐华帮我们,也是因为你了。别说这些了,事情都过去了。对了,你爷爷身体好么?”爸爸立刻岔开话题。
二哥先是点头,说爸爸总是这样会安慰人,然后又摇头,说爷爷的病不容乐观。家里上下都备下了。他原本在非洲还有两个点的,这下都不得不提前回国来。
“不过,爷爷还算清醒。说要看看你们,尤其是冰儿。像是有什么要交代。毕竟锦行去后,我们这一代,就这有冰儿一个女娃了。”二堂哥又说。
周洛冰立刻意识到二堂哥说的周锦行是大堂姐。只隐约听说病逝了,因为鲜少走动,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二哥一边说,一边拖了行李去开了车过来。周洛冰这才找了合适的机会,笑嘻嘻地说:“二哥好。”
周洛冰对于周家没什么好感,但对于这位二哥,她是极其喜欢的。这不仅仅因为他是陈汐华的朋友。更因为他是做事极有分寸,极公平的人。周家上一辈很多处理不当的事,全是他在奔走,将整个周家凝聚在一起。并且,他努力研究周家留下的医术典籍,没有忘记周家中医世家的身份,同时,又努力学习各种先进医术。救死扶伤,可谓真正是仁心医者。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世俗的东西,一切世俗的标准似乎都不存在。
他去非洲做义医,去到艰苦的地方,冒着生命危险。家里人都很担心,但这个以妙手回春诸城的中医世家却没有人可以理解这位年轻医者的举动与心思。
周景荣,周洛冰的二堂哥,算是真正的纯粹的医者。
周洛冰一直这样认为。他也是周洛冰除了爸爸之外,唯一敬重的周家人。
“小妹都是大姑娘了。看来我是老了。”周景荣哈哈笑,一路开车去周家,还十分细心地安慰爸妈,“爷爷是想见你们。这次就住在周家,有我在,没有别的不自在的。”
“嗯。”爸爸回答一声,就看着窗外的风景,神色凝重。周洛冰抿唇,知道爸爸这是近乡情怯,怕是感慨万千了。
☆、第026章 周家种种
京城周家,算不得权贵,世代行医,医术精湛。世代医者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故周家人自有一种气度,医者与学者气质所孕育出的绝佳气度。也因此,周家世代虽算不上大富大贵的荣耀,但门庭来往之人三教九流,却都不俗。也因此,周家一直无风无浪,平安度过。
抗战年代,周家祖上也曾被监禁,不许研制药品给抗日军民。但日本人对于周家的医术却更感兴趣,周家的半部医书成了周洛冰的祖上与日本人周旋的本钱,也曾了部署歼灭敌人计划的完美道具。
当然,解放后,周家依旧是安然处之的周家,醉心于祖上的医术。家里的孩子识字不从一二三开始,却是从背诵汤头歌开始。至于古代典籍、一手好字、或者鉴赏瓷器古玩、画作,这些都是不能少的。至于进山采药,脚步踏足大江南北,在自家的地里养药材,亲自照料药材、收敛药材,这也是周家子孙必须做的。所以,即便在妖魔横行的那些荒唐年代,周家在京城也是没受多大的损害。毕竟周家人向来低调、为人典雅,一直就是埋头苦钻研医术,就是某些领导人,有个什么伤风咳嗽的,都可能召见周家医者,那手下的人又怎么好意思为难周家呢?再说了,周家医术宋初就盛名在外,无论是哪一派的人,怎么好来得罪妙手回春的大夫呢?
周家就这样,在京城风平浪静地过着。就连周家的祖宅都没什么人为的损害,那些斑驳的椽子、墙壁,也不过是时间走过的痕迹,风化了的岁月。
周家住的是老宅,不是典型的四合院,更像是某座小型的王府。周洛冰初来老宅时。听二哥周景荣讲过,说起着宅子是晚清与周家交好的某位王爷送的,祖上看中的是宅子里那能用作种药材的花圃。不过,到底是哪位王爷送给周家这样气派的宅子,周家家谱没有记载。因为周家的家谱几乎就是医书了,若是查某个方子是怎么得来的,琢磨出的,哪一位祖上发现的,这倒是可以找到详细记载的。
周洛冰的爸爸大约是周家最愚笨的那位。周洛冰听爸爸用沮丧的语气讲起过,自己连汤头歌都背不全。常常是罚跪,不许吃饭。奶奶就成天担心这孩子没个一技之长,又不能继承祖业。将来如何能找一个周全的儿媳妇。爷爷对此不说话,他是极其*奶奶的,即便不苟同奶奶,也不会多说什么。
据说奶奶是个格格,娇生惯养的。抱着麻将长大,小小年纪级开始学习礼仪交往,却没等长大,清朝就没落了,她流落民间。来来去去就成老姑娘,不知道怎么的。跟人合伙走上卖艺卖假药的行当,到底是吃出了事,奶奶陷入为难。为她解围的自然是醉心医术的爷爷。奶奶决定洗心革面。要跟着爷爷学医术。周家医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爷爷不肯收她为徒,奶奶也拧,就在爷爷那里当学徒。这样一年一年过去。静默岁月里氤氲出一段浓烈的*情。
奶奶自然没能坏了规矩学医术。但她却以她格格的气度与眼界让周家的医术更加发扬光大,将医者事业做大。这也为周家能安然度过荒唐的岁月打下了基础。
不过。奶奶虽是格格,爷爷虽在中医世家,但到底是为人父母,免不了俗套要为儿女考虑。为小儿子找寻条件不错的亲事,又在京城眼皮底下,家里也想好了给几间药铺经营,打了家族的名号,那日子也是不错的。
只是谁也想不到乖巧的小儿子竟然会在*上一个女子之后,迸发出那样的勇气,与那女子远走天涯。起初,奶奶与爷爷以为逼一逼,熬不住外面的苦,孩子就回来了。但这一逼,就是将近三十年。奶奶后悔、愤怒,忧郁,最终去了。爷爷固执地认为是小儿子不孝气死了妻子,也不肯原谅小儿子。并且勒令周家所有人不许与小儿子一家来往,否则断绝关系。
当年的爷爷,做得这样决绝。而这些年,敢正大光明来看望周洛冰一家的,只有周景荣。论起来,他算是周洛冰这一辈里,周家最大的男丁。之所以叫他二哥,是因为这一辈是按照大小来排,并没有分男女。这一辈之前还有个已故的堂姐周锦行。
“锦行啊。很懂事,很可*,眼睛很大。嗯,说起来,冰儿跟锦行长得很像呢。”这是爸爸对周锦行的唯一印象。毕竟他离家时,周锦行还小。
妈妈也说见过锦行一次,十分乖巧可*,小小年纪,背汤头歌,脆生生的嗓子。那是妈妈对锦行的印象,爸爸为了见妈妈,谎称带锦行去玩,于是带着锦行与妈妈约会的。
周景荣也说起过周锦行,说周锦行大他三岁,医术比他还高,最喜欢的就是安静地研究典籍。周景荣说起时,总是感叹,说:“锦行是我见过的最具有医者仁心的人。她才是最纯粹的医者。别的人,望尘莫及。”
“那么,二哥呢?”周洛冰询问。她对周锦行很好奇,对这个无法谋面的堂姐很好奇。
“我,勉强百分之一吧。其实,我受锦行的感染很多。她性格里有一种乐观,更有一种忧郁。她跟我谈话时,我都不敢说话。她总是说,越研究,就越发觉得可怖与可怕。怕自己再无法留住一个美丽的生命。生命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她是周家第一个学习医术的女子,可是,她学医却让我觉得很不安,是一出悲剧。她太想以自己的力量去留住一切的生命。洛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没在周家,没有接触家业,我反而觉得庆幸。起码,你会生活得快乐一些。”周景荣叹息。一向乐观的他在说到周锦行时,露出了难得的落寞。
那是周洛冰第一次看到落寞的周景荣。那一年,周洛冰不明白他的落寞来自于哪里,也不太明白他话语里对于周锦行的那种担忧。那一年,周洛冰第一次回到周家老宅,周锦行刚刚去世不久。爷爷正重病,想要见她。也是那一年,她于周家老宅修整的前院见到了陈汐华。
周景荣开车,一家人一路沉默,各自怀着心事,故地重游。
京城的路况居然出奇的好,没有一处堵车。路旁的树显北方的单调。老宅比以前更显得老了,墙壁斑驳,石井栏颓了。只有花圃里种植的药材还被打理得颇好。原本这一辈里,继承衣钵的是周锦行和周景荣。但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却远走天涯。现在留在这里的就是天分稍微次之的三堂哥周景明,周景明是三堂哥。二伯父的次子,周景荣的亲弟弟。周洛冰见过一次,却没有太大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