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食言?”
“不……”莺丸近乎低叹,“只是需要一个准备。”
什么准备,准备什么,秦寻真没有多问。
她对他们还有兴趣,自然乐得奉陪。一旦兴趣耗尽,是走是留不过看她自己的意愿。
总之,等得起。只要这个故事值得。
莺丸离开后,秦寻真踏入了天守阁。
这居所看着颇为陈旧,但胜在足够干净。似乎有人经常打扫,连榻榻米上的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
室内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再无一丝多余的物件。
秦寻真心思微动,一口吹熄了蜡烛。她安静地盖着被褥躺在榻榻米上,假装熟睡,连呼吸都绵长起来。
过了约莫半刻钟后,寂寥的夜色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遥远处,斜下方,隔着不少木板,却因为对方吵得太投入,以至于忘记控制音量。
“不需要审神者!没有人类介入,我们可以过得更好!”
“然后呢?当一辈子的F级本丸,签黑色条约,被人雇佣使唤,还要面对随时处于暗堕边缘的危险?”
“有审神者又怎样!还记得栗田口的悲剧吗?短刀们被糟蹋,一期殿暗堕,如今栗田口唯一剩下的活口,只有五虎退!”
“明明是审神者的失德和失职,时之政府却要清理我们!而对方呢!那个混蛋竟然还活着!并且身居要职!”
“够了!安定……”
之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便是有人重重摔门离开的声音。
暗堕、栗田口、一期殿、时之政府……虽然不太听得懂,但不难猜出这群刀剑似乎受过很严重的心灵创伤。
秦寻真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楼下再无声息,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觉到天明,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讲故事的莺丸,而是恢复如初的三日月宗近。
姿容昳丽的青年穿着焕然一新的出阵服,深蓝色的长袖划开漂亮的弧度,金色的流苏随着步调起伏。
他端着一份简单的粗粮早餐,踏过吱呀作响的木板,却愣是走出了贵族的风流雅致,像是穿过层层历史,将平安京的气度带到眼前。
这风采、这容貌、这格调,要是不开口,谁知道他是宾馆送餐的小哥儿==
早餐是一碗白粥和一个馒头,或许食之无味,但在见识过这本丸的贫困后,秦寻真就知道,这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为数不多的好东西。
她没一丝嫌弃,平静地将粮食送入嘴里。而三日月宗近端正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地安静等待。
一时间,天守阁内只剩下咀嚼吞咽的声音。
待最后一口消失于唇齿间,三日月宗近方才睁开眼,温和道:“大人,这些粗食可还对您胃口?”
秦寻真:“不错,费心了。”
也是直到这句话入耳,三日月宗近忽而展颜一笑,郑重地行礼,说道:“那么,大人……敢问与粗食相类的本丸,可对您的胃口?”
秦寻真笑了:“对不对我胃口,得看食材能不能被消化。”
“能被消化的,就是对胃口;不能被消化的,就是倒胃口。”说着,她偏过头,注视着三日月,“我不挑食,得看你们想成为哪种食材。”
片刻的静默,这一回,三日月宗近端端正正地下拜了:“审神者大人。”
作为一振阅历和心智都极佳的太刀,几个机锋下来,三日月便彻底明了秦寻真的心思。
这名强者“不挑食”,完全不介意成为一个孱弱本丸的审神者。
她在意的是,能不能“消化”本丸,或者说,本丸愿不愿意被她“消化”,真正成为她的势力和所有物。
还真是位霸道的姬君呢……
“喊‘审神者大人’未免太早了。”秦寻真的声音忽然降了几个度,连语气都有些玩味,“我对食材不挑,但我在意食材的保鲜程度。”
“听说你们经历了六代审神者?”
“是。”
“回答我一个问题。”秦寻真笑道,“六任审神者都经历过了,你觉得自己是人性多一点,还是凶性多一点。”
三日月含笑,答得滴水不漏:“姬君希望我们哪一方面多一点?”
“不是‘我希望你们成为什么’,而是‘你们想要成为什么’。”秦寻真缓缓起身,绕过用餐的矮几,朝三日月靠近。
三日月抬眼,便对上了她幽深的黑眸。
一时,像是看到了深渊。
“逆来顺受,是要挨打的。六任审神者都过来了,还学不会吗?”
“我问你有何诉求,你却问我希望你变成什么。”
“刀有凶性,人有人性。”
“选择的不同,决定着我对这个本丸采取的策略不同。”
“比如——”
秦寻真堂而皇之地靠近他,在三日月陡然紧缩的瞳孔中,将素手探向领口,一寸寸往下扯落。
她一手撑着地,腰身下压折出漂亮的弧度,以女人最具诱惑力的姿态,靠近这振太刀。衣衫半拢,手指摁着呼之欲出的丰满。
三日月宗近完全懵了。
“看到这坨肉,你是‘想看’多一点,还是‘想切’多一点?”
根据“霸道总裁‘撩’字诀”的套路,作为总裁,一定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自己的荷尔蒙和信息素,适当地靠近、壁咚、撩拨,可以让异性下属对你忠心耿耿并生死相随。
之前的套路被莺丸的一个“穷”和一个“嗯”怼得无法翻身,她就不信每一振刀都像莺丸那样难搞。
她更不信,这套路别的总裁使得,她却使不得。
岂料三日月宗近微微一笑,泰然自若:“想摸。”
审神者不是要他们忠于自身诉求吗?
平安京老流氓……老贵族无所畏惧。
秦寻真:……
她又输了。
第4章 第四把刀
这“想摸”一出,倒让秦寻真一时语塞。
可总裁毕竟是总裁,她稳稳地掌握了主导权,曼声道:“你好骚哦。”
三日月:……
太刀青年忽然勾起唇角,新月浮现的眸子笑意荡漾,来一招拆一招:“不及大人之万一。”
秦寻真:……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秦寻真念着台词,表情险恶。
三日月宗近八风不动:“刀剑的冶炼,始于烈火。”
换句话说,“玩火”是他在胚胎期就玩得极溜的游戏。试问哪一振名刀不是玩火的祖宗?
秦寻真:……
啧,真是一振磨人的小杠精。
秦寻真终是接手了这个破败不堪的本丸。
虽说凭她的本事要什么没有,只要她愿意,大可直捣时之政府,换个高端本丸,享受无数物资,哪还需要从头做起、勤勤恳恳地干。
但秦寻真是个大佬,而大佬的思维非常人能揣度。
比起摸一副好牌开局,抽到烂牌打翻身仗的成就感更能让她沉醉。
最重要的是——
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与其将自己的特殊暴露给有心人,还不如将这个小小的本丸掌握在手里,韬光养晦。
有了自己的势力和心腹,才有资本去操天日地、怼翻全世界,不是么?
她啊,本质是凶兽呐。
……
待秦寻真午休之后,在距离天守阁最偏远的破陋和室内,这个F级本丸的所有刀剑聚集在一处。
他们围坐成一个圈,圈内正中央的位置,放着一本深蓝色的刀帐。
刀帐,是记录所有刀剑男子样貌、出身、能力等信息的载体,亦是整个本丸的灵力枢纽所在。
刀帐譬如“契约”,或者说,更像是单方面强制性的霸道“卖身契”,它为审神者所持有,是掌握本丸、控制刀剑的利器。
正因为刀帐干系巨大,以至于临到上交给新审神者的时候,众刀剑依然有些犹豫。
“三日月殿,这位……主君,真的可信吗?”
此刻的三日月宗近收敛了所有的慵懒和风流,昳丽的俊容沉淀下来,竟是说不出的沉稳和矜贵。
“历经六代,我们从全刀帐碎到只剩十二振,除了底线和尊严,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人类最是善变,可信与否,我不能担保。”三日月宗近缓缓道,“但……如果我们还想活到手刃仇人的那天,眼下必须有一位审神者。”
F级本丸,本丸中的最末流,徘徊在暗堕边缘的半废品。
没有审神者、没有灵力洗涤、没有物资补充,只会一步步走向消亡或暗堕。
很多时候,F级本丸的刀剑们为了活下去,都会将自己主动“归还”给时之政府,恢复成刀剑的本体陈列在货架上,供别的审神者挑选,侍奉全新的主人,前往另一个未知的地带。
那是不知吉凶的新生活的开始,也是F级本丸的刀剑们最好的归宿。
可他们,不愿也不想抛弃原来的同伴,融入别的本丸。有些仇恨太过深刻,有些记忆太过沉重。
曾经的全刀帐,现在的十二振。
每一振身上,都背负着难以想象的血腥和痛苦。
他们苟延残喘了两三年,早已到了一个极限。没有再硬撑的余地了,他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