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冲动也是可以传染的。
宫九身上的那股子冲动就传染给了他,像毒素一般蔓延在他游移不定的灵魂中。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点都不好。
叶开双眸一凛,手一出,掌一斜,指一并,便将那一抹刺破血肉的冰寒捻在了两指之间,固定在了肩胛之上。他这一瞬的出手实在太快,快到手上的三个变化都像是化作了一种变化,唯有把他的动作放慢,才不至于令人眼花缭乱。
叶孤城眼中也似有一瞬流星闪过。
方才那一剑并非杀招,他也未出全力。可即便如此,他的剑也不该这样就被人抓在手中。
西门吹雪目光一紧,苍白而有力的手已搭在乌鞘长剑上。
他和陆小凤一样,都看出了这几记变化里的真意。
眼前这人想的不是夺剑,而是这把剑折断。
莫非他想把折下来的断剑当做自己的剑?
这已算不上是疯狂,只能算是找死。
因为这不是普通人的剑,而是叶孤城的剑。
宫九不是个傻子,更不是个呆子,他只是有个不同常人的怪癖。
所以他应该比谁都明白,叶孤城绝不会看着旁人折断他的随身之剑。
以叶孤城的实力,只需催动内息,一瞬间翻转剑身,对方的手掌就算不废也得烂了。
烂掉的手掌对宫九来说是锥心之痛,对别人来说却是天大的方便。
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这么做。
叶孤城只是静静看着对方,仿佛想看穿对方瞳孔的颜色。
他的安静是源于叶开对着他说的四个字。
“我是叶开。”
叶孤城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可他虽然明白,却并不相信。
这世间有一次巧合已经足够,再来一次就未免太多。
可是叶开接下来所做的事却让他不得不信。
因为他忽然看向西门吹雪,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
他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的时候还用的是叶孤城的面貌,说可行事言语却与叶孤城大为不同。所以西门吹雪觉猜测他是冒充叶孤城,自也是理所当然,而在他说出那番话之后,这猜测便成了肯定。
能验证叶开身份的方法有很多,但叶开更想尝试这一种。
而被他拖下水的对象则淡淡道:“我并不想记得。”
他细细打量着对方,也不知看的是宫九还是叶开。
被他打量的叶开则微微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仿佛有点害羞的样子。
当他说到下一句话的时候,眼睛闪烁了几下,看起来就显得更羞涩了。
“我当时只问了你一句话,敢问阁下是不是传说中的……”
西门吹雪忽地冷冷道:“够了。”
他并没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但在这种时候他却似乎不得不打断。
而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他便转向叶孤城,几乎是用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他是叶开。”
陆小凤似乎很好奇他这样做的原因,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关键的时候,西门吹雪可以是个很好的听众,若他一定要打断对方,那就一定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
不过他知道无论叶开对西门吹雪说的是什么,那都一定是非常有趣的话。
有趣到可怕的话。
叶孤城似乎已经没有理由怀疑叶开。
但他还是问了个问题,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儿?”
叶开无奈地吐出了口气,道:“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何会在这儿。”
叶孤城道:“你若不该在这儿,那本该在哪里?”
叶开的苦笑变得更深了。
“我也不知道。”
他若是能知道,早就翻上几十个跟斗去庆祝了。
但他不知道的事,或许可以从这里找到些答案。
眼见着这几人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陆小凤忽然站出来道:“此处非久留之地。”
说完这句话,他忽又看向叶开道:“我们大概也不能和你安稳相处太长时间。”
这句话的意思别人不该明白,可叶开却是最该明白的。
果不其然,他冲着陆小凤微微一笑,然后张开双臂道:“为了防止刚才的事情重演,你最好还是点了我的穴道。”
谁都不想让宫九再度出现,可这样的事儿却是谁都说不准的。
既然说不准,那就该早做准备。
陆小凤却笑道:“那倒不必了。”
叶开忍不住皱眉道:“真的不必?”
陆小凤将目光请求一转,便转到了他身边的两人身上,一边看,一边解释道:“叶孤城若与西门吹雪双剑合璧,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掠其锋芒?”
叶开略微一愣,随即笑道:“这话说得不错。”
陆小凤也眨了眨眼,道:“既然我说得不错,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叶开笑道:“我倒是很想抱抱你,但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陆小凤朝着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摇头晃脑道:“现在的确不是时候,我只怕你抱我的时候,宫九会忽然冒出来求我狠狠打他。”
叶开这便冲着陆小凤笑了笑,然后拉住了他的手。
他笑的时候,眸子闪着繁星般灿烂的光辉,面上也仿佛汇聚了三春的阳光。
一旁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似乎也带了点淡淡的笑意,但若是不仔细瞧着,只怕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但下一刻,叶开却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仿佛从天边而来,一开始是轻轻叫唤,而后越来越响,越来越明晰可闻,似乎从天边到了眼前。
而随着这声音渐渐明晰,他也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无论是陆小凤还是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听到这声音,陆小凤唯一察觉到的是,叶开眸子里的星光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攥住了陆小凤的手。
他攥得那样紧,紧到陆小凤都有点吃痛了。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到了千钧一发的情况,也舍不得把痛苦加在朋友的身上。
可他如今是怎么了?
陆小凤立刻问道:“叶开,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嘴上这样问,手上也没闲着,两根手指就在叶开的脉门旁晃悠着。
若是宫九在这个时候冒头,他倒也有信心制服对方。
叶开的嘴唇微微一颤,颤了半天却只挤出一句话:“不是宫九。”
虽然起因不是宫九,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慢慢地撕扯着,那东西想把他尽快撕出这具身体,撕出这个世界。
虽然他还想再多看自己的朋友一眼,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很快闭上了嘴,因为那声音仿佛从他的眼前钻进了他的脑袋里,无处不在地回响着。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的声音又爱又恨过。
说是恨,因为它实在太响,响得他连陆小凤在耳边说了什么都已听不清了。
说是爱,因为这是一个他已经多年未曾听到,所以无比怀念的声音。
李寻欢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得承认,断更了这么久,除了卡文之外,也是因为我有过弃坑的念头,不过我觉得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了,不管怎么样,有几个人在等的话,弃坑就是不对的
第45章 师徒
叶开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身下是柔软的草地。那茵茵绿地,如图天然织造的一张大网,软得好像丝被一样裹在他身上。
他起来的时候,看见赵公允正坐在自己身边,他看也不看叶开,只面色郁郁地望着远方,远方唯有山水连成一线,而那条薄薄的线也将很快埋入天际,藏进丝絮状的云朵里。冷月懒懒地缀于云端,像是有人把一枚晶润的白璧系在了天幕的一角。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天际,发出几声怪叫,除此以外,在这广阔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傍晚的天半明半暗,梦与实的界限仿佛也随着阴阳交接而变得模糊。
在这种时候,敌人与朋友的界限是不是也会变得模糊?
叶开不知道,他只是看向赵公允的眼睛,可他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觉得自己似乎看进了一片虚空。哪怕是这天上的几点星子落在了这人的眼里,只怕也会被这片虚空吞得彻底,完全透不出一点光亮来。
叶开只叹了一声,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他仿佛已断定了赵公允能给他答案。
赵公允却懒懒道:“我一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连脑子都动不了。”
叶开苦笑道:“我虽有些小聪明,但却很喜欢偷懒。”
赵公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懒人是不会有福气的,傻人才有福气。”
叶开笑道:“那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一回傻人?”
赵公允沉默了许久,然后忽然站起身来。
这月朦胧,鸟朦胧,他的面色就更显朦胧,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变得神秘而幽远起来。
“做梦的人若被人泼了冷水,梦里就会梦到瓢泼大水。”
叶开笑道:“所以梦里若有人高声唤我的名字,那梦外的那个人或许只是在我耳边轻声细语而已。”
赵公允点头道:“你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叶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微微叹道:“可他不该出现在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