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没了朋友,他便化作了一滩烂泥,任谁都能踩上几分,吐上几口唾沫。
这听起来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江湖上许多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江湖上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叶开的朋友。
而也只有叶开知道,赵公允既擅长疗伤解毒,也擅长逃跑。
所以在他这么些年虽是单打必败,却还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谁都精神抖擞,瞧他那样子,仿佛随时都准备再一次刷新自己的败绩。
只是他又怎会出现在此?
赵公允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疑惑,这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答道:“你是不是应该先感谢我把你们两个给扛了回来?”
他还特意揉了揉肩膀,仿佛在说叶开和傅红雪的分量可不轻。
叶开却笑道:“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把我们两个扛回来的。”
赵公允的面上带了一丝有些得意的微笑,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他似乎很想掩饰这得意,可那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兴奋。
“你就不好奇别的?”
叶开忽然看了一眼傅红雪,然后道:“你是知道我想问什么的。”
赵公允道:“我本是路过凄风谷,却在入口处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你和傅红雪。”
所以接下来他便将叶开和傅红雪带到此处了。
看来叶开昏迷之后,傅红雪定是一路带着他狂奔,但带着他实在过于消耗体力,所以傅红雪最后也中了瘴气之毒。
想到此处,叶开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他的特殊体质,即使中了毒也能慢慢恢复过来,可对傅红雪来说就没这么容易了。
赵公允又道:“我看过他的脉象,似乎是中了谷中的瘴气之毒。”
叶开道:“若只是寻常瘴毒,那他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会醒转。”
赵公允道:“可这次的瘴气却来得极不寻常。”
自几十年前的大火之后,这凄风谷可就再也没有瘴气了。好端端的,这瘴气怎会无端再起呢?
叶开立刻察觉到了他话中藏着的深意。
“你也觉得有古怪?”
赵公允道:“瘴气或源于山林浊气,或源于兽类死尸堆积而成的腐气,经日光灼晒,湿热蒸叠方能产生,可这谷里的林木尽被焚毁,纵有兽类的死尸,也不过是些白骨,哪来的浊气和腐气?”
叶开仔细回忆道:“而且这次的瘴气无形无味,难以察觉来源。”
赵公允只道:“若无法判明来源,便无法配置解药。”
叶开苦笑道:“若无解药,我们就只能这样干等着?”
赵公允道:“也许等上个十几年,你的这位朋友也就能醒了。”
叶开却看着傅红雪,目光的盈盈笑意被暗霾所罩,如姣姣白月隐入了乌云之中一般。
他开了口,一字一句,都犹如薄薄的刀片落在地上,带着绝然而又凛冽的声音。
“我可以等,但他不能。”
傅红雪好不容易才仇恨当中解脱,怎能把自己的大好人生都浪费在这沉睡中?
而且他睡得越久,醒来的几率也就越小。要解毒,就必须尽快。
赵公允也点头道:“说得也对,你是可以等的,可他却不行,万一他几十年后才醒来,发现你已经死了,岂非要伤心欲绝?”
他说话一向都肆无忌惮,这话说得便犹如诅咒叶开和傅红雪一般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瞪起他来,或是不与他说话了。
可叶开却只是笑笑,仿佛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不会。”
赵公允这时却像是个听不懂话的三岁孩童一般,道:“你是说他不会这么一直昏下去?还是说他不会为你的死而伤心?”
叶开在这个时候却只是微笑。
而他在微笑的时候,一向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时候。
赵公允也干笑了几声,道:“其实这困境也不是无法可解。”
叶开对着赵公允眨了眨眼睛,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他知道自己的朋友甚少让他失望,他既然之前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证明傅红雪一定还有的救。
赵公允又道:“这凄风谷旁有一药王墓,墓主便是三年前过世的药王吴药一,听说他的墓中没有金银财宝陪葬,却有一堆灵丹妙药。”
叶开诧异道:“吴药一的墓竟在这附近?”
吴药一医术通神,人称药王,但死后坟墓一直不知所踪,谁也未想到他的坟墓竟在此处。
赵公允笑道:“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听说他生前曾在这里居住,想必对这里的瘴气有所研究,说不定他坟墓里陪葬的那堆灵丹妙药里就有瘴毒的解药。”
叶开道:“你之前来这儿,就是为了盗药?”
赵公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容忽然退了下去,只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他那股少年人独有的蓬勃朝气,都化作了老人一般的暮气。
他开了口,却是沉声道:“或许我不该让你去做这种事。”
叶开不由得笑道:“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迟?”
他的笑宛如阳光,照在人的脸上,身上和心上,让人即便处在寒冬腊月,都觉得暖烘烘的。
光顾死人的坟墓怎么都说不上是光明磊落。
可若是为了傅红雪,他就免不得要做一回小贼了。
赵公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这次还请了一个走过大墓的老手。
赵公允叫他老黑,但他其实一点也不黑,倒像是整日不见天日的。
老黑生着一张长脸,看上去青渗渗的,眼睛小得像是能眯成一条缝,嘴唇干裂得都起了皮,再加上他身上有一股混合了死尸和腐草的气味,倒使得他看上去比死人还像死人。
若是他往那棺材里那么一躺,只怕没有人会觉得他还活着,叶开对此毫不怀疑。
叶开一看他,老黑就朝着他笑了笑,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就像是把嘴巴都能给笑裂了似的,看上去格外可怖。
叶开也对他回以微笑,仿佛丝毫不在意对方那可怖的相貌似的。
容貌是天赐的,可心却是自己的,天赐之物不足惜,只有自己的才是最可贵的。
赵公允道:“他虽长得丑,但心地却很好,只要你注意一点,不提他的相貌就行了。”
叶开忍不住道:“你现在不就在说他的相貌?”
赵公允翻了翻白眼,道:“我说了没事,我救过他的命。”
这话听起来就是强词夺理,但赵公允说起来却有一点小得意。
别人得意起来往往就坏事,他却是越得意越能干好事情。
因为一旦等他不得意了,那就是失意落魄之时了。
而叶开是记得他失魂落魄时的模样的,而那模样他也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
带足了干粮与工具之后,老黑便带着他们寻到了药王墓的入口,只是进去之前,他先在入口处挖了个口子,让里面积累的浊气得以释放,等浊气放完之后,他再领着叶开和赵公允进了墓。
吴药一生前致力于治病救人,好友之中不乏能工巧匠,所以他的坟墓也被不比常人,光是这入口便是有十多具石雕,竟隐隐有王侯陵墓之象,这墓道竟是格外宽大,至少能容得下两辆马车。
只是越是宽广的空间,便越是阴风阵阵,潮湿难忍,叶开便点了火把走在前头,有火光照明之后,无论是谁都觉得安心几分,就连老黑那张可怖的面孔在火光映衬之下,也显得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这一路上虽无机关,但却有许多分岔和沟壑,幸亏他们中有个熟知墓穴走向的老黑,否则这一路行来绝不会如此顺利。
但这顺利坦途是不会一直延续下去的,再走了一会儿之后,叶开等三人就来到了一层墓室,墓室里并无棺木,只种着些花草,而墓室的尽头则有一道大门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道巨大的石门,石门门上倒是没雕镇墓神兽,也未雕花草虫鱼,只是空空落落的一块板,单调而又无趣。与之相比,石门旁边的石台倒是有趣得多,上面多了几个□□,雕着许多物件,也不知是作何用途。
老黑仔细地检测了那石台,然后道:“要开启石门,必得要在转动这轮\盘机关才好。”
叶开笑道:“设下这机关的人倒也有趣,倒像是特地等着人来似的。”
赵公允则道:“只怕他是想让来人也留下来陪他。”
老黑又道:“这些轮\盘的圆周上刻有各式物件,如古琴、长剑、大斧等,看上去似乎是要人拨动轮\盘中间的针\摆,指向其中一物件,方能开启石门。”
赵公允疑惑道:“这要是与五行八卦有关也就罢了,刻些古琴长剑是做什么?”
叶开道:“刻这古琴长剑自是有心等人破解,他必定会为来人留下提示。”
老黑看了看石台四周,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行小字。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就皱起眉头来。
赵公允道:“上面写了什么?”
老黑叹了口气,道:“上面是墓主吴药一的话,看来这并非他的坟墓,而是他为自己为自己炼出的灵丹妙药造就的坟墓。”
药本来就是死的,人才有生有死。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为自己炼出的药去专门造一座坟墓?
这样的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赵公允忍不住吐出一口酸气,道:“为何这样的疯子会被尊称为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