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叹了口气,然后也跟了上去,与他一同走在茫茫的沙漠里。
说来说去,他仿佛是越来越不能这梦境视为单纯的梦境了。
不过这样又有何不好?
有句古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都来了这一遭,那就安安心心地看下去吧。
也许与楚留香相处过之后,他反而不舍得离开这梦境了。
可一转念,他便想到赵公允的警告,心头忽地一冷,如何被人当头泼了一头冰水。
那些吃多了毒花之后疯癫发狂的人,是否会和他做着同样离奇古怪的梦境?
他们是不是也逐渐安于梦境,享于梦境,而忘了自己身处梦境这件事?
若是连梦境和现实都逐渐无法分辨,那他又会变成怎样一个人?
这想法听起来着实有些可怕,叶开也并没有让自己沉思太久。
眼前还是有些事情要做的,比如说他想要楚留香帮一些忙。
他并没有想好要如何解释,但经历过刚才那些事之后,有些话说出来就容易多了。
人就是这样,无论是多么暧昧紧张的关系,在经历过生死考验之后,敌和友的界限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更何况,楚留香本就没有认真地把他当做过敌人。
而与他成为朋友,也是一件极为奇妙的事。
第一奇妙的是,一旦他选择信你,哪怕你有再多的事情瞒着他,他都不会追根究底地问下去。
但叶开却觉得他有必要问下去,而就算他不问,叶开也已经准备好要说了。
于是他对着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少林寺一别也有一段时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也有些突兀。
但楚留香却清楚明白地听出了什么意思。
“我当然有想过你,我想过很多种你为何会出现的理由。”
叶开眼前一亮道:“哦?”
他忽然有些好奇楚留香是如何想的。
楚留香笑道:“你先说自己是叶开,后来却又成了无花,所以你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演戏,而演戏则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其实是最合理,也是最正常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楚留香抛之脑后了,因为拖延时间有很多种方法,演那样蹩脚的戏则是最笨的一种方法。
无花或许心狠,但并不愚蠢。
叶开道:“不错不错,换了是我也会这么想。”
楚留香笑道:“我也想过别的可能,不过我想你听了之后,大概就笑不出来了。”
叶开十分配合地收起了笑容,道:“你是不是觉得有只恶鬼附在了无花身上,就连无花自己也未能察觉这只恶鬼的存在?”
这玩笑听起来并不可笑,可是楚留香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而且他一边说,一边面上还含着真诚的笑意。
“佛门净地哪里容得下恶鬼,若真是有鬼,那也只能是善鬼了。”
叶开忍不住大笑道:“那若是这只鬼不是鬼呢?”
楚留香双眉一轩,然后从容一笑道:“那我只希望他还是个人,因为人还能活在阳光下,别的东西就不能了。”
叶开忽然收敛了眉宇之间的笑意,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打量着楚留香这个人。
他打量的时间好像很久,久得似乎有一百年那么漫长,但即使是花上这一百年的时光,他好像也无法真正看透楚留香,就好像楚留香也没法看透他一样。
他忽然开了口,但却说了一些令楚留香倍感不安的话。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最起码我记得我在见到你之前服了毒。”
楚留香诧异道:“你说什么?”
叶开又接着道:“那不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但却能令人产生强烈的幻觉。而我服毒之后便沉沉睡去,醒来之后便成了无花,然后见到了你。”
说完这些话他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卸下了心中的大石一般轻松。
原来说出这些话也并不困难,至少比他想象得要简单得多了。
楚留香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异和疑惑,他看着叶开的模样,也仿佛是头一次看见这个人似的。
叶开苦笑道:“这听起来似乎比恶鬼附身还要荒诞,所以你不相信我也能……”
可叶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楚留香给打断了:“是什么毒?”
叶开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自己。
这话无论说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听,都是不会有人信的。
可是楚留香居然就这么信了?
叶开忍不住自嘲道:“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疯得更厉害。”
楚留香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唇角微微一勾,带起一抹如春风拂面一般的温柔笑容。
他这么一笑,仿佛整个沙漠都因此而活色生香了起来。
“有些人被视作疯子,或许是因为行为举止异于常人,也或许是因为他们看待这世界的方式与别人不同。”
楚留香顿了顿,仿佛是决定了什么似的,眸中流光一闪,似有异彩绽放。
“我的理智告诉我你要么在撒谎,要么就已经疯了。所以我无法选择信或不信,但我能选择是不是要和你一同疯下去。”
这番话听来有些狗屁不通,但被楚留香说出来,居然让叶开心头一暖。
和楚留香做朋友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事,奇妙就奇妙在他总能在不经意之间说出一些让你感动的胡话。
但这样的胡话,又有谁不爱去听呢?
叶开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沙漠里的阳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然后他看了看楚留香,又接着道:“那毒是怜人花的毒,不知你是否听过?”
楚留香道:“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种毒,只可惜我已记不太清。不过你问了,我一定会查。”
叶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他又与楚留香东拉西扯般地聊了几句,似乎朋友的存在便是他在这酷热的沙漠里唯一能摸到的一丝清凉。他也清楚自己不知何时又会再度离去,既然如此,那就该抓紧时间,把握现在。
可是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察觉到远处似乎有些人影朝着他们走来。
叶开还未说话,楚留香的身子就已如飞烟般飘了出去。
而他瞧见来人是谁时,几乎惊讶得全身颤抖,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这几人。
那竟是他认为已经死去的胡铁花姬冰雁,还有龟兹王父女。
他们竟没有死去,那石观音果然是在撒谎了。
胡铁花大笑着冲上前去,一把捏住了他的肩,仿佛是要把他给捏醒似的。
“我和老姬远远就看见兵刃一般的闪光,他还以为是敌人,可我就知道是老臭虫你。”
楚留香本想问他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一听这话,忽然疑惑道:“兵刃一般的闪光?”
他和叶开都没有带任何兵刃,胡铁花是怎么看到闪光的?
然后他回过头,看到叶开从远方徐徐而至,如从天边而来。
他朝着胡铁花微微一笑,而胡铁花先是定睛一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等等,原来那闪光不是兵刃,而是这家伙的大光头。”
话音一落,叶开那永远如阳光一般的微笑忽然僵在了唇边。
第11章 黑影
楚留香听了这话只能苦笑,可当他看到叶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从刚才一瞬间的惊愕中恢复了过来,仿佛一扬脸,一抬手,就把刚才那些外露的情绪甩得干干净净了。
他看着已经泰然自若的叶开,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面上的笑意也更加微妙了。
神情微妙的人当然不止楚留香一个,龟兹王父女看着与吴菊轩穿着同样衣裳,有着同样身形的叶开,似乎也联想到了什么。
是不过先问话的不是他们,而是一旁的姬冰雁。
“这位是?”
他像是在问楚留香,可那双冰冷和锋利的眼神,却一直如无形的刀刃一般钉在叶开身上。
楚留香道:“他叫叶开。”
叶开微微一笑,眼里的暗沉仿佛也被一扫而光。
“是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他似乎非常乐意对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仿佛说上一百遍,一千遍也不会厌烦。
可姬冰雁却仿佛没有被他的笑意所感染。
他的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我问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身份。”
他这么一问,胡铁花的注意力也终于转到了叶开本人身上,刚才他一直盯着对方那光滑如镜的脑袋,似乎试图在对方的脑袋上看出自己的镜像。
楚留香的目光微微一沉,如那大漠落日一般,然后他看了看叶开,眸光坚毅道:“他是我的朋友。”
他似乎只会说这一句,也只能说出这一句。
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在姬冰雁看来似乎就已经足够。
他并不喜轻信于人,也不会轻易释疑,只是对楚留香抱有足够的信任。既然楚留香都这么说了,那就不便再多说什么。
不过他问完了话,就轮到楚留香问了。
他看着胡铁花和姬冰雁,仿佛有一肚子的问题要倾吐。
“你们明明中了毒,为何如今却安然无恙?”
姬冰雁立刻眼神一紧,道:“你怎知我们中毒之事?莫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