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太太待我们犹如亲子一般,我与姐姐早已决定替老爷太太守一辈子的墓了。莫说什么嫁人,就是接我们进宫当娘娘,我们都不去的。”
一人在外屋哽咽道:“还当娘娘,你这白日梦做的真好。”
说着,那人进屋里来,正是在外屋坐着的探春。
看到父亲睁眼,探春松了口气,忙过来叫玉钏起来,又问父亲:“方才洋大夫说您肺不好,您这会儿可喘得上气?”
贾亮想了想,慢慢道:“是有点费劲。”
探春忙命人把窗户都打开了,正开着窗,就见外头的人纷纷往里走。
探春隔着窗叫道:“哥哥们莫慌,父亲醒了,只是咱们一个个的进来可好,人若是多了,怕父亲喘不上来。”
众人听见这话忙停下了脚步,一番商量过后,由长子贾琏先进。
探春又过来扶着父亲半起了身子,拿枕头被褥给他垫好了,并将里头理出个空位来,这才带着屋里的丫鬟退下。
在正房门口撞见要进来的贾琏,探春在父亲面前佯装出的坚强瞬间瓦解。贾琏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好妹妹,你辛苦了。”
探春在哥哥的怀里呜咽着,揪着哥哥的衣襟道:“你好好同他说,他也不想这样的。”
贾琏被妹妹说的又鼻子一酸,连连点头。
“是,哥哥知道,哥哥不惹他伤心。”兄妹俩又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了一会儿,这才松开,一人出门去,一人进门去。
贾琏这厢进了里屋,站在父亲面前看了他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来,在一旁坐了下来。
“您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贾亮看着长子,心中一阵唏嘘,这个最早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孩子,也是一家子里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
贾亮难得的慈祥了一回,语气温和的问儿子:“你自小没了母亲,我那时糊涂,疏于照顾你,你可恨我?”
贾琏心中一痛,连忙摇头。
要说不恨,那是假的。可那是以前的父亲,自从父亲改过,真的对他们太好了。
谁家的父亲,会带着他们兄弟俩一起出去玩?不都是巴不得他们多读书多考功名好光宗耀祖。
可他的父亲,宁可所有的胆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也要让他们有自己的兴趣自己的爱好,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就够了,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疼爱和保护。他这一生,能有这样的父亲,他只觉得骄傲自豪。
再没有什么恨了。
贾亮见儿子摇头,开心的笑了起来:“不记仇是好事儿,你这一点极好,你母亲也喜欢你这个样子。”
听到母亲,贾琏却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堵,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明明答应了妹妹不哭,不惹父亲伤心,可只要提到母亲,那就是他的软肋。
“你呀,当哥哥的人,得带着弟弟妹妹们,好生给他们撑腰。你有时容易心软,日后可得坚持己见,切勿因旁人之言,软了耳朵。”
贾琏边哭边点头,最终忍不住,伏在父亲身上,嚎啕起来。
“别走!”贾琏哽咽道:“您和母亲一走,我就真的是孤儿了。”
贾亮被他这一句说的差点泪崩,赶紧调整了下心情,对儿子道:“胡说八道,什么孤儿不孤儿的,你都成年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和你母亲总有离开的一日。”
贾琏痛哭了一会儿,贾亮也不打扰他,等他哭得够了,这才直起身来,红着脸擦泪。
贾亮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贾琏知道父亲累了,也不敢拖延太久,免得弟弟们看不到父亲,便起身抹着泪出来,喊了贾琮进来。
贾琮才一进去,院门口便出现了一副抬架,黛玉跟在一边,轻声的指挥抬抬架的婆子们小心点。
外头的孩子都迎了上去,王氏远远的站在廊上,步子都不敢迈一下。
虽然心里做好了准备,知道大嫂要走了,可是看到她现在形容消瘦的模样,王氏还是心痛。那个刚进门时,还很年轻的女人,只不过十几年的功夫,竟要先一步离她而去。
第八百零二章 二十年(大结局)
想到她原先对大房打的主意,想到嫂子才来时的脾气,和后头对自己的隐忍,王氏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不是个东西。
虽叫她一声嫂子,可那个女人明明才四十几岁,小了自己十岁。本该自己这个年长的去忍她容她,却最终调了个个。成了她来忍自己,容自己,甚至劳心劳力的为自己的女儿谋出路,帮自己把外甥女救出苦海,连自己的小儿子,都得劳烦她照看,她真是对不起这个女人。
看着一步步近前来的邢霜,王氏最终还是动了起来,她走了下来,亲自扶着邢霜下了抬架。
贾琏早就过来准备着,等母亲一下抬架,就将母亲背了起来。感受到背上那轻如羽毛的重量,贾琏恍惚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何母亲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穿大一号的衣裳了。
她这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消瘦的厉害,光是看脸,还不惊心,但若是看到她弱不禁风的模样,才会让他们慌张。
屋里的贾琮,正跟父亲表达自己袭爵很不安的心情,贾琏便背着邢霜进来了。
贾琮忙站了起来,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他母亲,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他记得那时他第一次看到母亲,那个年轻的妇人用并不太温暖的手,握了自己冰凉的小手,然后板着脸把父亲的通房丫头给打发了。
只因为那个通房丫头没烧地龙,害的自己在冰冷的耳房吃了顿饭,母亲便丝毫不怕父亲翻脸,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贾琮对母亲的喜欢,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小孩子其实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母亲那一双不温暖的手,成了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
“琮儿。”
邢霜趴在贾琏的背上,调笑着对次子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叫你媳妇瞧见,又要笑你了。”
贾琮的泪更多了:“她要笑就笑,她哭起来不比我少。”
邢霜和贾亮都笑了起来,等贾琏把母亲放到了父亲身边,就看到两个人迫不及待的牵上了手,十指交缠。
贾琏心里是欣慰,是羡慕,他甚至有这一刻,似乎不再留恋了,觉得父母能一起去,也是一件好事。
等长子退了退出,邢霜便用她惯用的撒娇口吻问丈夫:“琮儿跟你说什么呢?”
贾亮扭头看向妻子,笑着说:“他胆子小,说怕袭爵丢了咱们的脸。”
邢霜一脸理直气壮的说:“我儿子这么大个画家,谁敢说他不好?外头巴结他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贾琮被母亲这话,逗得都乐了。
“娘,没您说的那么有名。”
邢霜挑了挑眉,对儿子道:“那是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你去问问你妹夫看看,洋行多少人重金求你的油画?就连宫里都有你的画,还被当作贡品呢。”
贾琮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出名,他去京城时随受人追捧,可似乎也没有宫里的人来找过他啊?
邢霜似乎知道儿子为何疑惑,对儿子解释道:“你父亲上回有功,论功行赏本不止一个爵位那么简单,只是他偷偷上表,请求陛下以后不让你们进宫,陛下同意了。”
贾琮这才明白过来,更加不解:“可我若是袭爵,怎能不进宫谢恩?”
贾亮摆了摆手:“不用谢啊,那是我写了好几封折子,加上你珠大哥哥的劝说,陛下才免了你们进宫的。我这一世,进宫进怕了,进去那就是提着脑袋的进去,指不定出来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的。
“你们如今很好,犯不着再往宫里凑。有名气能赚钱就行了,管他谁喜欢你的画呢。你是画家,就专心作画,你哥搞工厂,就专心搞工厂。咱家有你珠大哥哥做官,就让他提心吊胆去吧。”
贾琮心里顿时一软,想到父母因自己这性子,为自己免去了这么多麻烦,他若还是胆怯,便也太对不起父亲的一番苦心了。
少时母亲为了他,请来名师教授,又将他送去意大利锻炼。如今父亲为了他,不顾圣怒为他求来安稳的前程,他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激。
“是,儿子知道了。咱家清清白白这么些年,儿子定也清清白白的守着这个爵位,不让父母蒙羞。”
邢霜听了高兴,对他道:“你有这决心就好。”
贾琮这边又说了几句,就出来了,换了迎春进去。
迎春是带着本杰明一道的,一进去就看到父亲瞪着眼睛跟个斗鸡似的,盯着她身边的本杰明。
“丫头,过来。”邢霜笑着冲迎春招手,又捏了捏丈夫的手,骂了他一句:“又吓唬人。”
贾亮龇牙对妻子一笑,他感觉自己现在笑起来也有点累了:“不吓唬吓唬他,以后他要是翻天呢?”
本杰明开始还有点怕,听到岳父这话,顿时笑了起来:“我们家只有迎春翻天的份,我可不敢。”
迎春闻言瞪了他一眼,这才朝父母走过去,一过去就被父母一起,一人一边握住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