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雉剑刺入八岐大蛇的那一刻,安倍晴明几乎也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但是片刻过后,他却并没有感受到痛意。
然而他确确实实听到了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安倍晴明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伸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后,完完全全替自己挡住了利刃。
“博雅!”他大声喊道,伸出手接住将欲倒下的源博雅。
八岐大蛇七寸被草雉剑刺入,蛇丹俱裂,蛇身在空中四散消失。
一代妖魔就这样殒身。
他估计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他一直轻视的阴阳师手中,还死得如此平平淡淡。
安倍晴明自蛇身上跳下,他抱住源博雅半蹲在地上。博雅靠在他的怀中,利刃刺入他的心脉,鲜血汩汩流出,殷红的颜色刺痛了晴明的双眼。
哪怕他知道昔日好友背叛了自己,与八岐大蛇为伍,在此刻他也没办法再怨恨他。
“晴明……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求你救……就救神乐,我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噩梦侵扰……只愿她余生喜乐安康。”
他就留下这么一句,甚至还没来得及听到安倍晴明的回答,就撑不住闭上了眼。
源博雅作为阴阳师的这一生,就这样了了结束。
他或许不是一位合格的阴阳师,甚至算不上是位合格的凡人,但他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他抛下身为阴阳师的原则,抛下对好友的忠义,他甚至放弃了重生为人的机会,甘愿永生永世遭恶鬼啃食,流散于六道之外。
这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救她的妹妹。
冬日寒风萧瑟,草木荒凉。
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阳光刺眼却不温暖。安倍晴明抬头时,眼角缓缓流下了一滴泪,不知是被阳光晃出的,还是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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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草长莺飞,桃红柳绿。
宣青山漫山遍野开遍了小雏菊,有白有紫,添置了不少春夏气息,却不甚惹眼,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很。
濯尘殿的后院中,御川按照惯例端了一盘小点心推开了阎曦的房门。
他一开门,就见阎曦坐在窗户边,撑着下巴看着窗户外面。
见状他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她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心中泛起了丝丝难受。御川放下点心,走到阎曦身后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曦曦,你想回便回吧,比起别的,吾更在乎你的想法。”
“可是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我不想缺席。”
阎曦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看得他心里直痒痒。
御川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妥协道:“那还能怎么办?吾同你一起离开如何?”
阎曦还没答话,突然听到房顶咯噔一声,一片房瓦断裂开来。
他们二人一齐抬头,只见少了一方瓦片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尖尖的小脑袋,毛绒绒的两只小耳朵异常可爱。
鼠妖见自己偷听败露,伸出前爪尴尬的挠了挠头,而后“嗖”的一声逃走了。
御川闭眼深呼吸,心中一直在说:冷静,要冷静,一定不能把它杀了灭口,不能这么想。
阎曦用小拇指戳一戳他,轻咳两声:“宣青山到处都是耳目,你稍稍注意一下。”
“有什么好注意的,”御川伸手一挥,原本明亮的屋子忽然变黑,“吾就愿意同你谈情说爱。”
漆黑的屋子一丝光线都没有。
她缓缓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就缠绕在耳边,近到仿佛一点距离都没有。
黑暗把一切感官无限放大,带着热气的体温,轻喘的呼吸,每一样都在撩拨着她的神经。
眼前男子的眼眸仿佛揉碎了满天星光,他真挚的眼神紧紧盯住阎曦,时刻不放。他将她的手置于自己的妖心之上,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
“遇到你是吾成妖万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吾这一颗心爱你、全都是你,天地可鉴,童叟无欺。”
“为你,千千万万遍。”
阎曦眼眶一点点变红,她哽咽到说不出话,遇到他,又何尝不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呢?
窗外树影婆娑,今夜月色很美,风更温柔。
第82章 番外
那日御川离开, 酒吞领命留在京郊对敌。
他为了救手下的小妖不小心中了夜叉的陷阱,掉入了夜魂潭之中。
那夜魂谭是十死无生的地方, 比万妖窟还要凶险万倍不止,他拼尽浑身解数逃了出来, 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夜魂谭一路逃到了安南。
在以为自己将欲身亡之际,他全部所想皆是自己为红叶布下的结界是否完好?结界里的姑娘又是否平安,无鬼怪侵扰?
酒吞心中疼痛犹如火烧,翻江倒海一般绞痛着五脏六腑,让他难受不已。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竟然害怕自己死在半途。他想要活着,只要活着, 他和红叶便还有相见的可能。
直到见到红叶前,他一直是这样想的。然而这世事总是太残忍,造化弄人, 皆不如人愿。
酒吞回到安南时正是黄昏时分,只见红叶所在的屋子大门前红灯高挂, 喜幔横布, 张灯结彩。里面祝酒的宾客都散了席, 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交谈着从府中走出来,这副样子,显然已是成亲大喜过后。
至于这场婚礼的主角, 似乎不言而喻。
他像是被雷击一样怔在了原地。
他一心向归,以为佳期如梦,却不想结果是佳人已为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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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今日忙了一天,红叶终于抽出空来休息,她挽起衣袖漫步在庭院之间,却不曾想一拐弯,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姿俊秀,如一棵青松,他立于月色中仿佛在发光,光芒掩盖住了所有的一切。
这人霎时牵动起了红叶全部的情绪,让她情不自禁想朝他走去。
来人正是让红叶担忧了好些天的酒吞。
在她初知结界消亡之时,便一直在反复问自己酒吞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心里明明那么怨恨酒吞,既然知道他出事,本来应该痛快不已,然而当下心中除了悲痛竟再无其他。
她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害怕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不见。
时光轻软绵长,记忆却越发深刻,这世上再没有像他这样的人,让自己求不得,又放不下。
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恩怨离合便占了大半,她今年二十三岁,撑死只能再活五六十年,她怎么能再因为这些浪费这珍贵的几十年?
如今兼有两个红叶记忆的她,仿佛突然理解了酒吞当时的选择。
他为了自己要杀了自己,他又因为要杀了自己而心痛不已,其实说到底,反反复复被折磨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红叶一步一步走上前,她双眼直直地盯着酒吞,害怕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轻声问,声音颤抖:“阿酒,是你回来了吗?”
阿酒。
酒吞瞳孔一震,这世界上只有一人会如此唤他,也只有一人知道这般唤他。
“你是谁?”
“我是三百年前在渊城的红叶,也是几个月前在宣青山的红叶。我们的三魂七魄早已融合,现在我便是她,她便是我。”
我等了太久,等了漫长又毫无盼头三百年,又等了心酸与喜悦交织的三个月。我在等温柔的月色,等落在我眼里的星星,最后,我等到了你。
真好。
红叶见他整个人愣在一旁,忍不住释怀地笑了笑,温柔道:“怎么,你不记得了?”
没成想就是这一句话,直直戳到了酒吞的心。他走上前,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沉默半晌,而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他笑着笑着竟慢慢落了泪。
不能忘,他也不敢忘。
他们曾在大雪纷飞的渊城煮酒,在秋叶漫天的桉山品茶,在三百年后夏花初绽的林间相遇,在春柳绵绵的安南冰释前嫌。
每一刻,每一帧画面,他都深深刻在心里,想忘都忘不掉。
如今他最爱的人告诉他,她也是他苦苦追寻三百年的人。如此两全其美,怎能不叫他落泪?
酒吞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像是对待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又缓慢轻柔:“今日嫁娶算不得数,你以后是要嫁给我的。”
“傻瓜,今日成亲的不是我,隔壁黄丫头借我房屋一用罢了。”
酒吞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连夜的奔波到情绪大起大落,他的意识终于再也撑不住,闭眼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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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酒吞被刺眼的阳光弄醒。醒来时,便看到自己床边趴着一个姑娘。
姑娘睫毛长如羽扇,眉如远山,嘴唇不点而朱,侧脸尽是温柔。
经历过轰轰烈烈和大灾大难,他方才知晓此刻平淡的珍贵。
酒吞只觉心中熨帖无比,此时此刻这副光景无论给他什么他都不换。
红叶睡得一直很浅,感觉到身旁气息变化,她便缓缓睁眼,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你醒了?等我一下。”说罢,她就要起身离开。
酒吞下意识拽住她的袖口,等反应过来自己此番动作太过小家子气时已经为时晚矣。于是他索性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开口问她,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喑哑和软糯:“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