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概是已经私下见过那琥珀眼小野猫的缘故,米兰领主在见到这位炼金术师的时候,显然没有人们预料的那么殷勤,只是公式化的问好,以及试探了一下她对联姻的想法。
对方自然也颇有礼貌的进行了感谢和回绝。
在她拒绝的那一刻,在场有几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您会遇到更合适的人选的,”斯福尔扎吁了口气,露出宽厚又诚恳的笑容来:“上帝会给您这样的好人送上一个完美的丈夫。”
海蒂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只倾身与他告别,没有任何留恋的意思。
洛伦佐淡淡看着她走远,瞥向那斯福尔扎道:“昨晚?”
米兰领主咧嘴笑了起来:“那猫性子可够烈,我喜欢。”
离开会客厅之后,达芬奇调整着呼吸,在走廊上来回踱了几次步。
他很明白自己并不喜欢她,也没有对她产生任何亲昵又缠绵的感情——
他见过波提切利看着西蒙内塔画像的那种眼神,那种情绪显然和自己毫无关系。
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波提切利提出来的那种可能。
“你要随时做好失去这位朋友的准备。”
不……
如果海蒂有一天会嫁做人妇,出于对她丈夫的尊敬,或者是为了她的清誉,他都不应该再和她有太密切的往来。
可这样优秀的女性……
达芬奇又深呼吸了一次,还是去敲响了海蒂的门。
女仆德乔开了门,用眼神示意他这位大人正在忙。
对方正在刮取一枚青橄榄上的霉菌,还带着口罩和护目镜,显然是对这上面的物质不太放心。
达芬奇迈开步子想要靠近她,走了一半却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这种问题。
这种请求听起来荒诞而又无理,哪怕他我行我素了这么久,也颇为不合理。
可这世间还有这么多的奥秘没有被探究,还有那些青霉素的用途……
“leo?什么事?”海蒂侧身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小心的把刮下来的霉菌转移到玻璃皿里。
“我听说了米兰领主的事情。”他干巴巴道。
“贸易还是求婚?”她漫不经心道:“前者确实是件好事情,佛罗伦萨和米兰应该加强往来才对。”
“后者呢?”
“后者?”她停了下来,扬起了新月一般的细眉:“你想问什么?”
达芬奇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努力做出平静的意思:“你打算过结婚吗?”
“等等——希望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海蒂失笑道:“您不会打算成为下一任被拒绝者吧?”
“不,我对你只有朋友的感情,也但愿你不要对此有什么误会,”他下意识地撇清了这一层,又开口问道:“那你有过这种打算吗?”
“暂时没有。”她耸了耸肩,继续开始研究旁边的青杏。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菌种的研究没有任何进展。
它们的所衍生的霉菌和橘子皮的并没有什么区别,有的发酵速度确实稍微快一点点,但也差距不大。
“那什么时候……”
“列昂纳多,这不像平时的你会提出的问题。”她放下了手中的器具,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有些好气又好笑:“我如果要考虑结婚,只会因为一种情况。”
“那就是我突然遇到了无可逃避的重大危机,只有结婚才能帮我躲过一劫。”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放心地又问道:“爱情呢?”
“爱情?”她笑了起来:“那种一瞬而逝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好。”
她反反复复的结婚了六次,有三段婚姻都不足两年。
爱,激情,承诺。
没有一样是永恒的。
如果是现代,她也许可能会鼓起勇气再次去爱人。
但这是无法离婚的中世纪。
女性在决定是否结婚时拥有还算自由的权利,但离婚是被绝对禁止的——
这意味着,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如果你的丈夫腐朽又愚蠢,又或者是嗜赌成性是个酒鬼,哪怕他私生子数不胜数,你都不能合法离开他。
她原本在这个时代就和其他异性有颇高的认知差异,财富和样貌的吸引力也因此不断降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动她。
加上这些已有的桎梏,那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
绝对——不要为所谓的爱赌上这些。
在这个答案出现的时候,达芬奇下意识地扬起了笑容,直接伸开胳膊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
“我就知道——”他重复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选择。”
我怎么会失去你这样的朋友。
果然是不可能的。
他仿佛是卸下了许多顾虑和担忧,此刻又从那个古怪拧巴的状态回到了无忧无虑。
海蒂略有些诧异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也明显感受到他雀跃的心情。
至于这么开心吗?
这人是希望我孤独终老,然后被家里养的猫吃掉吗?
第37章
海蒂的资产扩张的速度非常的快,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
但这件事也非常科学——正如同原始人可能需要用火石工作一下午才能生火,而现代人按下打火机只需要一秒钟一样。
她首先购入的产业就是纺织工坊,而且给自己挑选了几个忠心又老实的伙计。
这个行业已经发展了两百年有余,甚至已经出现了很完整的流水线——
从羊毛的清洁、漂洗、拉幅,到后续的休整、染色,一共要经历十五道工序才能完成产品的制造。
不仅如此,匠人们也有清晰的分工。按照行会的规定,他们每人都只能做对应的活儿,也不可以贸然的出售工坊中的东西。
海蒂拿着仅有的一百多金币开了一间纺织工坊,然后又在莱昂纳多的照应下完善了水力浆洗的过程,让效率提升的相当快。
——严格意义上,她现在多了一个身份,也就是布商。
物美价廉的一匹匹布拿到集市上几乎都被一售而空,她还特意弄了些油彩做个了醒目的海报,吹嘘了一下这商品的耐洗和保暖,果然人们也相当的买账。
这一间工坊摆在这里,就类似于一只不断下蛋的小母鸡。
如果她长期停留在佛罗伦萨这儿,可能就会鸡生蛋蛋生鸡,最后成为豪富商人之一。
也趁着这个机会,她也和附近的几家工坊的所有者们熟络起来,甚至会去他们的家中赴宴聊天。
他们交换着很多信息——
商人们希望从她的口中听到领主对税金改动的兴趣,她则可以从更多领域来了解这个世界。
听说米兰的领主在乐不可支地追逐着那个呛脾气的美人,如同眼前被吊着一根胡萝卜的毛驴一样,礼物是送了一次又一次。
听说英国那边的纺织工们不堪忍受高昂的税金纷纷出逃,牛津从前有三百多台织布机,现在只剩下三四十台了。
在各种复杂的信息里,她还敏锐的发现了一个从前没有注意的知识盲点。
即雇佣兵和军械的关系。
在现代,国家机器完善而成熟,武器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持有或制造的东西。
而在这个时代,显然这一切都因为生产力的不足而产生了一些问题。
在历史的早期,听说武器和口粮都是由不同村庄的村民们自发制造和供应的,一旦不能满足要求,他们就将面临约达一磅黄金的处罚。
后来随着领主统治的不断发展,铁匠的生意开始越发紧俏,军械也成功的开始提升产量,武器制造工业也应运而生。
如今的佛罗伦萨有二十旗的城市,七十六旗的农村。
一旦外敌来犯,公民们都要及时的带着装备前来应援。
但真正的常备军不是公民,而是被称之为‘condottieri(签约者)’的雇佣军。
“他们的价格很昂贵吧——”海蒂在与另一位富商共进晚餐的时候好奇道:“还有训练和安置的费用,加起来恐怕不是比小开支。”
旁边肥头大耳的商人摆了摆手,拿起烤兔肉的骨头来跟她比划。
一个单位的‘lance’最少由三个人组成,也就是骑士、军士和侍从。
“价格的话……”他摸了摸胡子不确定道:“二十弗罗林一个月?”
海蒂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数字。
三个人才二十金币?!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在达芬奇的画坊里月薪是六十索尔迪,约等于半个金币,那时候确实日子过得战战兢兢,连温饱都不确定是否能够满足。
可后来到了杜卡莱王宫,她的薪水就直接涨到了每个月五六个金币,相当于直接翻了十二倍,而且因为各种成果的出品,领主还会不定期的赏赐她丰厚的金币,她的资产如今已经达到了接近四百枚。
按照这个数额来比对的话,小桶一幅画就可以换一百多枚金币,养着他一个画家就等于是养了多少雇佣兵啊……
“原先是挺昂贵的,但是黑死病一散,那些农妇又跟老鼠似的一生一窝,人也就不值钱了。”商人喝了一大杯葡萄酒,晃了晃酒杯道:“您还需要来些啤酒吗?真是味道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