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沈玉赔笑与老爷子道:“不是想着过段时间万一夜长梦多了呢,这会子里面有消息说上皇愈发爱用朱砂生汞烧丹了。自有唐以来,大凡用丹药者是个甚么结局世人皆知,只碍着不敢说出来而已。万一山陵崩,那耽误的可就不是一年两年。”沈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哼哼了一句咂咂嘴:“知道了,这不是没法子与薛家搭话么。咱们家里头,你奶奶并你母亲都没了。薛家那边又没有当家的,或不是你自己厚点脸皮去与薛家子说你想娶人妹子?反正那薛家兄弟两个加一块儿也打不过你,且吃不了亏。”沈玉想了想,自家从前也算是在清流队伍里的,只眼下说不得罢了。薛家则是妥妥儿的勋贵,两家说话来往的圈子都不在一起,想做这门亲事中间连个帮忙说合的也没,难不成还真要去寻薛蟠?一面想着一面就回房去换衣裳,少不得琢磨琢磨怎么与那薛蟠张这个嘴。
这边宝钗在家里且不知旁人都算些甚么,仍是忙个不停。早先后院诸事及大部分中馈俱交予絮萦不提,然外面铺子里大小杂务账目仍有不少需要操心的,只比从前清闲一点子罢了。到下晌时候,荣国府贾家派了个干净伶俐婆子过来,将史老太君八旬之庆的请帖送上。帖子上只说八月初三乃老太太寿辰,一连串前后都是好日子,因远近亲友颇多唯恐摆不开,是以定下七月二十八起至八月二十五止,分了品级亲疏逐一宴请。宁国府单请官客,荣国府单请堂客,薛家正在近亲中,便于七月三十这一日阖家登门道贺。薛太太闭门读米寿还未出来,因此宝钗做主收了帖子,又赏了那婆子一个荷包,转头专等嫂子回来与她商量。
因着乃是贾老太太八十的大寿,这礼便薄不得,不然乃是打了自家的脸。薛家又不缺钱,干脆开了大库慢慢寻。想来人家提前了三个月打招呼约莫着也是与你时间准备,免得到时候仓促了彼此间亲戚面子上都不好看。
等天色有些暗,到快掌灯时薛蟠才从岳丈家把媳妇给接了回来,薛蝌前后脚也跟着进了家门,晚膳前薛太太才出关,一家子这才全了。絮萦见了婆母先是道恼问安,薛太太笑着应了话,又问起杨传胪近况。拉了几句家常便埋怨起薛蟠粗心不知道体贴人,合该多带媳妇出去走走:“我年轻时候,你们父亲甚么金陵里头那些玄武湖、夫子庙都是带我去看过一回的,如今多少都是些念想。等年龄大了懒怠动,届时想出去走走也不能,一辈子净守着个后院儿,亦无甚意思。少不得趁能走得多去看看,也算长些见识,只别往远去就行。”一顿说得薛蟠苦着脸求饶:“别说我不乐意带了媳妇出去玩儿,您先把人放了啊,见天霸着我媳妇儿寺里转去,不知道的还当这是您给自己个儿娶的呢!”
薛太太又气又笑且掌不住,硬是走上来拍了他两下子,宝琴宝钗早笑得茶碗都合不住的抖,薛蝌更是把脸扭得远远地,只絮萦能端得住硬是坐在座位上不言语。薛蟠许是察觉了甚么,忙忙又摇头摆尾点头拱手作揖应下母亲交代,再小心翼翼往老婆身边瞅瞅,直熬到厨下进来报了开饭方才踏实下来。
寂然饭毕,宝钗便将贾家送帖子之事说了,薛太太听完砸了下舌叹道:“这是打着招呼要礼哩。往年里史老太君亦是年年过寿的,当初七十时候也不过只提前了一个月告知亲戚们,如今还在五月就这么急,哪里竟还用着他们说了?”说完顺手把这些家事交给媳妇张罗,打定主意只最后过上一眼便就作罢。
絮萦福身应下,少不得又找了宝钗帮衬,姑嫂两个喊了大管家并二管家一齐过来问问旧例,心下大致也便有了个数,只待空闲时候开了库慢慢儿整治。这庆贺长辈的寿礼,无非一些吉祥物件儿,上好料子,难寻的药材,并晚辈们诚心弄的孝敬之类,总的来说倒是不难。对于薛家来说无非钱到位罢了,再没有甚麻烦的,理出单子交出去让伙计们跑便是。
过了端午,天气便越来越热,薛蝌又带了商队往北去,留了宝琴日日跟着絮萦宝钗学些料理家务之事,家里少不得还要细心与她们姐妹俩寻一寻婚事。忽得有一天,理国公柳家给薛家送了帖子说是当家太太理国公夫人生辰,四王八公各家之间原就经常来往,薛太太便备了礼带着儿媳妇并两个女儿一早去了。理国公家在勋贵间比之贾家史家略低,平日亦不大在京里冒头,因此许多时候也听不着这家消息。只前几年柳家一个外嫁姑奶奶硬是凭本事与夫家析产分居,又把儿子带出来改了自己娘家的姓,这才叫人知道四王八公里还有个理国公。
薛家马车约莫辰时二刻到了理国公府,因是内眷的生辰小宴,便从仪门进出,只是一早便用帷幕将巷口两边挡住免得太太姑娘们不方便。几个管事媳妇站在外头迎客,见薛太太带了三个年轻女眷下车忙笑盈盈将人往里让。待进了二门,一个挽着高髻的中年女子站在廊下,见客人来了便带着婆子过来笑道:“你可算来了,咱们也有好几年未曾见过了罢?你们家进京也有两年,竟都不带了孩子来玩儿!”薛太太扭头招呼媳妇女儿道:“这是原来理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们如今应喊柳姨妈的。”絮萦并宝钗宝琴列了一排纷纷福身行礼。
这妇人上来熟门熟路挽了薛太太胳膊,笑着指了絮萦道:“这个是你家今年娶得新媳妇?好刁钻眼睛!这样齐全姑娘也能寻着,到底叫我眼红。”说着身后丫鬟便端出一个漆红圆盘,一面是一串儿水晶雕琢的各色滚圆细镯子,说不上名贵,恰恰是个养眼合适的玩意儿。絮萦转头就看薛太太,薛太太点头道:“收下吧,你柳姨妈可是个难得的财神!”絮萦听了这才福一福收了东西。柳姨妈见了才高兴,又看了宝钗宝琴,眼神儿在宝钗身上来回扫了几下,恰好在失礼前转开对薛太太道:“这个高些的是你大姑娘吧?和你年轻时候也就脱了个影儿,生得可真好!两个女孩儿一把水葱似的,等会子姨妈再拿好东西与你们,进去再说。”说罢“咯咯”笑了引人往席间去,带了一片香风。
薛太太也笑了与她并肩往园子里走,宝钗宝琴互相看一眼,拉上絮萦忙跟在后头。待进了园子,内院里头只清雅干净摆了七八席,上头坐着的都是各家带了适龄姑娘的太太们,有几位与薛家平日亦熟悉,简单寒暄几句薛太太便带了儿媳女儿先去见理国公夫人说话。
理国公夫人年龄比薛太太还大些,膝下儿子前年便就了亲,如今孙子也有了,其他庶子庶女也懒得管,到了年龄便只管推给理国公拿主意,竟是过得越来越潇洒。理国公夫人见了薛太太亦高兴,只是客人多不好多说,赏了玩意儿便扔让柳姨妈带了她们入席。柳姨妈拉了薛太太走了两步,笑着回头对絮萦道:“我与你母亲有几句话说,且带你两个妹子去园子里玩儿。年轻姑娘们都在那儿,待会儿开席自然有人请,放心。”絮萦似是明白甚么,笑着点头带了宝钗宝琴福身告辞朝她说的方向去。
待年轻姑娘们走出去,柳姨妈才拉了薛太太寻个僻静地方坐了道:“你那大丫头,如今外面传的名声儿竟不大好,太厉害了,可有说好的亲事?”这话不是亲近人且说不得,说了便是结仇。薛太太却没与柳姨妈生气,只皱了眉一脸忧色道:“哪里有说好的亲事?后面那个后养的原是定了门好亲,后来也发现那哥儿不成退了,如今两个姑娘见天窝在家里,只叫我心里跟熬油一般。”那柳姨妈就凑近些与她道:“我这里倒有人请托了来打听你家大姑娘,只一个,你听完先别着急回,回去慢慢儿想想在与我来个信儿,成与不成只看你家愿意不愿意。”
薛太太一听有人家托了人来说合宝钗亲事,真真求之不得,一径点头道:“我那姑娘全是叫娘家糊涂子弟给带累了,冤枉得紧。若谁家有识人之明的求了去,管保他家三代子孙基业往上走。你只管说,我认真想便是。”她也是真的为着两个女儿心焦,生怕她们将来老无所依。
柳姨妈听完这才点了头放心道:“这来询问的人家你再想不到,原先咱们上一伐的长辈们倒是都知道他家,就是有‘黄雀沈’诨名儿的前头老沈相爷家的重孙子。孩子倒是个好孩子,生得齐整,家里也清净,年纪轻轻就得了从三品的差事,只不过是个武官。他们家也是早年遭了灾,上下统共只剩了沈相爷一个儿子带着这重孙子在京中守了产业过活,人口简单,你家姑娘去了便可当家作主说一不二。”
薛太太听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这是谁,只这个沈字觉得耳熟,心下还想若是那个经常上门儿帮忙的沈家哥儿倒还好了。那孩子生得真是俊,站在自家姑娘旁边也不显得掉价,虽然以往且看不上三、四品的武官,但眼下这又算是顶顶好的人家了。心里已是有了三分愿意,只还记得上次王仁的教训不敢随意应声,老实坐着继续往后听。
柳姨妈轻咳了一声左右看看压低声儿与薛太太继续道:“这孩子如今在锦衣卫里当差,说句不好听的,也算是与你薛家寻个靠山。你媳妇家里乃是侯府庶子,怕是靠不住。前几日又与你自己娘家哥儿闹翻,再如何说那也是王家唯一的独苗了,怎样也比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亲。话说回来,老一辈儿在的时候且镇得住他,万一等咱们都走了,若是宝姐儿寻个家世一般的终究不大放心。你姑娘又生得如此好,正是要沈家这等无人敢惹的人家为上。再者,人家里诚意也足,只说若是你愿意,这辈子情愿屋里不留人。他们家上面长辈只余了老沈相爷的一个儿子,如今也是个孤老头子且不管孙子房里事,虽说会辛苦些,到底没有婆婆姑子之类在头上压着,去了就挺直腰板当家理事,也不失为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