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也叹道:“都说这一尺阔的水,两只脚偏就跳不过去。任他是谁,犯了牛心左性一味往螺蛳壳里钻,谁又能拉得回来呢。”说着便又拐去聊旁的。絮萦坐到快晌午便告辞而去,只道不好误了宝钗用吃食。实则是沈玉现下守着她守得更仔细,身上穿的、嘴里用的必是亲自看过方才放心,絮萦留在这里只觉自己多余,若是坐在饭桌上只怕连筷子也不知该往哪盘菜去,还不如回了薛家安生用。
晌午送走了大嫂,下晌刚歇觉起来又有人来报说林县主使人来送过信儿,说是要带弟弟来玩儿。宝钗忙简单洗漱一番重又梳了头,未时三刻林家姐弟两个带了礼过来,又是莺儿专门儿等在大门口给迎进来。黛玉身子早就大安,如今年岁慢慢大了,又有了弟弟,比早年稳重许多。说话虽还是喜欢调侃,到底愿意给人留上几分薄面,看着敦厚不少。
往日两家因着宝钗之故三节两寿也会互相走走礼,像如今这般直接登门儿还是上元抓了人贩子之后。那林如海回去一想,多亏沈大人夫妇两个眼睛尖、手段高,来回将这起子拐子连根拔起,若不然还得担心人报复自家孩子,防不胜防。因此专程上门道了回谢,林家、沈家这才得串起门儿来。
黛玉带着弟弟,本欲先去主院儿外头与沈老爷子行礼打了声儿招呼,莺儿连忙拦了道:“姑娘只朝着院门口福一福便是,老爷子今儿和人出去钓鱼去了,不在呢。”既然如此,林家姐弟就依言冲着主院儿的方向意思了一下,转身往东去。
宝钗坐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子,就听二门上守院子的下人来报林县主到了,忙起身走到院门口,果然看见黛玉窈窈窕窕带着弟弟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过来。宾主一见各自欢喜,少不得互相扶了往里头走。
待进了垂花门坐下,黛玉抿了口新茶赞道:“宝姐姐这里别有洞天,浑然天成雅得很!”宝钗就笑道:“从你这儿听到一个雅字可不容易,今儿怎么又想起过来了?”那林家的小孩子忽的“吭吭”咳嗽两声,起身有模有样握拳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想来寻沈大人学点子拳脚功夫,他日再叫拐子背了去直接一脚踢翻,也不必再惊动那么些老大人为我一黄口小儿劳动。”
这孩子也太招人喜欢了,连站在后头的莺儿白鹭都扭开脸才去偷笑,生怕叫他看见伤了心。宝钗就指了指白鹭道:“你且去把人送到外头大书房,说明白原委自有小厮引林哥儿进去。叫他自己去和二爷说,成不成的二爷必有决断,去罢。”白鹭就出来福了福,转身领着小孩子往外院走,这边黛玉又拉着宝钗说起今日都做过什么好诗,又有家下人传进来的奇谈。
那边白鹭将人带到外院大书房处,果然书房里外侍立的都是些青衣小厮。其中一个见了白鹭忙打个千儿问道:“姑娘何来?可是奶奶有甚吩咐?”
但凡有女客来拜访宝钗,沈玉自己个儿就避嫌避到大书房里来,此时上门的又是林大人家的嫡长女,更是躲得勤快。一听外头小厮出声似是问妻子身边人,忍不住就掀了帘子走出来道:“怎么了?”
白鹭忙行过礼让开,林家那孩子抬头往上看了看,拱拱手儿道:“今日特奉家父之名来拜访沈大人,一为道谢,再者亦有事相求。”沈玉看着这孩子做一副小大人装混是觉着好笑,两步走下来掐着胳膊地下就把小孩子抱起来道:“林小哥儿,谢就不必了。你又不是叫人从贼窝救出来,乃是自己想了办法自救,谢我何来?”说着将孩子往胳膊上一放掂了掂笑道:“你这份量也忒轻了,回去多吃点子,等叫人背不动了自然就没拐子再来拐你。”
他只是逗孩子玩儿,林家的哥儿也觉得新奇,一大一小耍了会子才想起来只怕还有正事没说。沈玉便将就着直接把孩子抱进书房,白鹭见此又行过礼交代了小厮几句,转身回去与宝钗复命。
这林家哥儿红着脸儿抱着爪子从荷包中抽出张纸条交给沈玉,站定后拱一拱道:“父亲让我来还有件私事儿,劳烦沈大人帮忙看看这几个人可有甚么好歹,最好其家人口、兄弟姊妹、亲属邻里,及少时为人之类,越细越好。”沈玉接过一看,里头尽是恩科取士榜上有名的仕子,再约摸着想想这些人形容年龄,立刻便笑出来道:“此事让管家上门来说一声儿便是,何苦特特要你个娃娃在中间穿针引线?莫不是要你姐姐将来反与你报个谢媒的红包。”
那小哥儿抿嘴笑道:“父亲这是怕将来姐夫不疼我哩。好叫吃了姐姐这桩好处,便是再烦我小人儿事儿多也少不得忍耐忍耐。”沈玉摇摇头笑道:“林家女婿子难当,等吃喜酒时候必要好生结识一番。你回去只管与林大人说放心,五日内定将这几人上下三代左右五族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罢伸手出去与这小孩子轻轻击个掌,又留他吃了果子糕饼才让小厮送他去内院寻姐姐。
这边黛玉还真当是父亲要自己带弟弟过来寻个拳脚师傅,颇不好意思与宝钗道了几回歉,生怕叫人吃心。宝钗只笑着扶了个迎枕道:“反正二爷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哥儿来耍就是,孩子家活动活动身子骨也结实。”正说着见小厮送了林哥儿回来,忙拉到身边问:“可曾寻着先生了?”那小哥儿鼻子一皱道:“沈大人那里糕饼果子太好吃,一吃起来便忘了提了此事,莫如下次来再说,还能再混一顿新鲜吃食!”
黛玉忍不住扭脸去笑,林哥儿也红了脸笑几声,这事儿便过去无人再提。
待林家姐弟告辞回转,沈玉又从外院儿摸回来,叫宝钗抓着就问:“那林家哥儿所来究竟为何?”沈玉翻了个茶碗自己倒茶进去,端起来喝了一口又笑着放下来道:“跟你说,你可别笑。林大人应当是在为县主选婿,他家女婿子必是从文士中择取,便直接将此次恩科前一百名里所有年龄相当,家势相称,品貌说得过去的都给抄出来了。央我给看看家中是否有那些尴尬事儿,免得害了县主。”
宝钗听了奇道:“恩科只取天下进学学子中前三百名,林姑父竟都看到第一百了?还能看得的人怎地如此少?”沈玉就笑话她:“你当科举有那么好考?如大内兄那般顺当的真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换个人你且看能取中不能,怕不是县试那一关就过不去。多少人考了一辈子皓首穷经方才考上,这样的林大人又怎会看得上眼。若说青年俊杰,那相貌不好或是家中已有妻室的亦弃出去,还有些山沟子里出来要紧着提携一家子的也不成,剩下的能给凑两副牌搭子出来都难。”宝钗听罢叹了口气:“如此说,确实是真难。尤其林姑妈早早就去了,又没人与林姑娘做主,林姑父也是怕看走眼害了女儿,能帮便帮一把。”
沈玉弹了弹手中的纸条道:“只管给柳子安跑去,也算教他与林大人结个善缘。”宝钗听了也是笑,正笑忽得想起自家妹子宝琴也还没着落,不由扯了扯沈玉袖子道:“正好让柳子安一并看看有无适合琴姐儿的人。琴姐儿你是见过的,品貌才情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却又偏比我们这些闺阁里的庸脂俗粉多了股子豪迈之气。再者,她少时随着叔父去何处不曾去过?经过见过的也多,乃是个胸中极有丘壑的巾帼。”沈玉笑着应下,留待第二日去寻柳子安帮忙。
到得第二日,沈玉果然出去街上买了只回回烧得扒鸡提在手上去寻了柳子安,他如今进了京卫大营清闲得不得了,就爱看旁人忙得脚打后脑勺。柳子安好容易从值守位置上换下来,一回衙门就听有人来找,汗都顾不得擦擦便往屋里走,一看竟是沈玉,立时喜出望外道:“欸?你怎么来了,坐坐坐。”说着打发小吏去端茶倒水,自己一面叮匡换下值守时的公服一面拿了块帕子擦擦头面:“这一过端午就能热死人,对了,你没事儿跑来干嘛,不在家里伺候嫂夫人了?”
沈玉把纸条子拿出来推到他面前:“林大人欲在这一回恩科的仕子里寻个女婿,找我查查这几位身上清白不清白,这等好事儿不能让给旁人,不就想起你来了?”如今林如海乃是内阁中最年轻的一位,又与新君颇为相得,一般人便是想攀了关系巴结也赶不上趟,这现成的庙门儿敞了口子,不赶紧抱着猪头往里进的才是傻子。
柳子安伸头看了看,点头应下道:“成,三日内叫人把消息送到嫂夫人跟前儿,再不必你费心。”沈玉拱拱手谢他道:“有劳,等查出结果再请你吃顿好的做谢,今儿先润一润,来一个扒鸡。”说着命常随去将鸡卸开端与柳子安用,自己看看日头就打算辞了回家。柳子安忙伸手拉了他问道:“你岳丈家里商队回来了没?湘莲他一开春就跟着去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我妈火急火燎的催呢,你回去帮我问问嫂夫人。他实在是该娶妻了,在这么蹉跎下去哪里还有好人家肯把女孩儿舍于他?若是还因着那户姓尤的泼妇捣鬼,管叫随便与她们按个甚么名头逐出京城去也就是了,一家子女眷又有何扎手的。”
沈玉也不说他这想法对错,只点头应了前头事儿:“我回去先问问二内兄可有信件传来,一有消息必然紧着告诉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