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知就里,跟着老管家就去见了沈老爷子。沈老爷子抱着猫,窝在炕上眯眼睛听他说完,哼哼一声道:“老家打算来多少人?住多长时间?”那汉子拱拱手道:“不少人都想来看看二叔家的新媳妇儿,再有隔房三叔公家的老四春天要下场,林林总总得有七、八个。总也得等过了十五再回去吧,也长长见识。”老爷子就似笑非笑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儿道:“你们这是欺负我孙媳妇刚过门儿面子软吧?七、八口人从小年一直住到十五,连吃带玩都得叫人伺候着,还有个赶考的凑热闹?”来人站在地上弯腰搓了搓手讪笑道:“堂爷爷您要这么说不就没意思了么,家里客人多那是您老人缘儿好乡性好。”
沈老爷子心里自然知道宝钗定是不好决断才将人支到自己面前,也明白她何处为难,一边摸着猫一边道:“带上那个要考试的,再有玉哥儿那一伐里堂兄弟们都叫二十三那天过来,住一天二十五带上东西就回去,单留要考恩科的哥儿住到考完。我这里就这么大地方,你们挤也挤不下,新媳妇打个照面儿认认脸也就是了,人也不和你们这些爷们儿来往。再有女眷想来的也别紧赶着年底忙乱时候,你们猫冬,旁人到这会儿可是忙得不得了。甚时候抽空来转一圈坐坐便是,那等一住一个月的事儿最好莫想,难不成你们都不必预备春耕?”
他说完抱着猫就转了过去背对着别人,那汉子一见如此,便知这个秋风不好打,只得笑着应下道:“您都这么说了,我们就等二十三小年的时候上门儿沾回光呗。咱们老沈家就您这一支在京里出人头地,听说咱二叔还娶得大户人家的娇小姐,以二叔的手段,这姑娘家的家私迟早不都是咱们家的,哪里还计较这一时半会儿。”这人若只是老实应下再打点子秋风,沈老爷子也就算了,花钱买平安的事儿嘛,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的。可这番话一出,老爷子顿时就不乐意了,把猫往旁边一放翻身麻溜下来一脚就揣在汉子身上:“你怎么说话的?沈家子弟的志气呢!有本事进京打拼,没本事就在老家蹲着种田,谁家能指着媳妇儿嫁妆过日子,还要不要脸了。人家姑娘娘家有钱那是人家祖上辛苦淘出来的,干你何事要你惦记。滚滚滚滚滚!以后不行再上我家门,个丢人败兴玩意儿。”
一顿劈头盖脸把人赶了出去,又派老管家再去与宝钗讲了安排,只道是腊月二十三小年老家来几个亲戚上门打秋风,挤一挤二十五就走,还有个下场考试的单独住到四月恩科放榜。宝钗听了只管安排下人将隔出来的偏院整一整,把大炕扫干净,多多备上几床被褥留待来人自己分配。
晚间等沈玉回来宝钗又将此事告知于他,沈玉点头道:“你只管放心,柳湘莲那里我去与他说。再有亲戚们来了也无需多上心,只做普通客人招待即可。这些都是上门来轧苗头打秋风的。若是头一年就宽待了,往后年年都来,吃用并给的少了还不依。反正里外将来都要受埋怨,索性开始就别弱了气势。”宝钗摇头失笑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薛家金陵那边旁支也是,早间我父亲刚去世时候争先恐后上门将投进生意里的本钱尽数抽出去挤兑本家,等后来我们家缓过气来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来央求参股分红,真真叫人无话可说。大抵趋利乃是人之天性,再有不患寡而患不均之语,我心里当然明白。既然祖父已经帮我出过气,也没必要再斤斤计较。只你别抱怨我尽给人吃些白菜帮子就好。”说着“噗嗤”笑出来,沈玉见她笑了也笑道:“奶奶没给一棍子尽数撵出去就已是看在小的脸面上了,白菜帮子就白菜帮子,就着下点子稀粥混个水饱,也好早早让他们走。”
说过这一茬事儿,沈玉又高兴与宝钗道:“今儿马指挥使寻我说话,许是等恩科之后我就要调出北镇抚司往外头去。到底去哪里眼下还没定,但看在去年一串子事儿上总归没功劳也有苦靠,今后不必再让你连同兄长母亲为难。”宝钗知道他说的乃是彻查勋贵诸家时候的事儿,那些上门求情的说客几乎堵得薛家连采买下人都出不去,还是后来沈玉回京才统统轰走。若他不动地方,只怕将来这样的事儿还少不了,能清静些自然更好。再者,自家库里那些要命东西都已尽数交了上去,只要薛家不做死,再无覆巢之祸;至于沈家更是只要沈玉平安无事,在不在锦衣卫当差全不介意。既如此,能换个地方当然乐意,毕竟北镇抚司顶到头上也就是做个正三品的指挥使,还不一定能得着善终,能尽早抽身撤步竟是件好事。
宝钗听闻此言更是替他高兴,高兴过去后又疑惑:“你们上官人也太好了吧,这北镇抚司也是叫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沈玉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锦衣卫乃天子禁卫仪仗,平日除了与銮仪卫一起服侍圣人出行外,还有协助御林拱卫宫门并为皇帝充作耳目的差事。我如今领同知之职,每日里要是不在衙门就一定带了大汉将军站在殿外听候调用,小朝便罢,大朝时候万一有哪位大人惹了当今不快都得尽快安排把人拉下去,一个弄不好连带自己也得叫迁怒。是以锦衣卫里一向人手不够,哪里那么好出好进。”他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奇怪,马指挥使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依着眼下情境,哪有这么容易就调人手出去,或不是上头亲自点到他头上,不然再不可能。
两人小声议论了一会子,最后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宝钗只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只要平安就好。不求你封侯拜将,顺顺利利当个普通差事,做个奉公守法之人即可。我亦不想做那‘会教夫婿觅封侯’之叹,一家人喜乐康泰就最好了。”那‘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心思,早在上辈子就磨灭殆尽,此生只求阖家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恢复五千字的正常篇幅,明天修改错别字。
关于文中打秋风亲戚说的话,我是过年时候亲耳听到睿哥他爸的亲大姐说的。背景是他们家一个表弟找了个有钱人家的独生女做妻子,闲聊时候睿哥大姑就笑得一脸得意洋洋说:“她家又没儿子,最后钱啥的还不是都归咱们家。”我听得头都气懵了。独生女怎么你了?吃你家大米了喝你家自来水了?人家家里有钱就得给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想就觉得心底都发寒,找伴侣不看人品不看性格不看为人,竟就只看对方家里有没有钱,那将来做她儿媳妇的女孩子可真倒霉!
第98章
过了腊八第二日整好赶上沈玉休沐, 一大早沈二爷就神神秘秘直冲媳妇儿挤眼睛。宝钗也不知他要做甚么,权当没看见把脸扭开由着他去作怪。等陪着老爷子用过早膳回到院子里, 沈玉拉着她就往内室走, 还非要把丫鬟们都赶出去。正疑惑间, 只见他不知道从何处翻出来一套粗布衣裳,看样式也是普通人家妇人长穿的,这衣裳虽然看着简朴,却也是簇新未上过身儿的, 沈玉笑嘻嘻的把衣服塞给宝钗道:“快去换上, 今儿待你出去买年货。”
宝钗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没好气嗔了一眼过去:“这是闹甚么呢,家下要采买的早就派了下人去跑, 还用你惦记。”说是这么说, 可还是拿了衣服转到屏风后头去换。沈玉叫她一眼看得半拉身子都是酥的, 嘿嘿傻笑两声才想起自己也得换身儿行头,忙抱着叫人预备的包袱跑去净室换过。等他回来,宝钗已经坐在妆台前头对着镜子自己把头发重新梳过, 换了个普普通通的圆髻, 用的还是早先沈玉淘换的那根银鎏金簪子。打眼一看就是普通富裕人家的小两口趁着年节前头出来逛街看景, 除了脸看着过于俊俏漂亮了些, 旁的并不乍眼。
沈府里头就只三位主子, 管事儿的奶奶和二爷要出去逛也无人敢多话,就只看着宝钗挽了只篮子,沈玉鞍前马后围着硬是一个人忙活出了前呼后拥的架势就这么出了大门。等他们都出了巷子门子才不放心跑去与老管家报信儿, 老管家顺便又去跟沈老爷子知会了一句,老爷子摸摸老猫只抱怨了一句“都不带我去”,也就没了下文了。
沈玉带了宝钗就往外走,也没叫套车,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越巷,拐了几个弯儿抄着近道儿不知怎地就拐到了京城北边儿的坊市里。
按旧例算,过了腊八就是年,街面儿上来来回回尽是出来采买年货的老百姓,过好过赖都是年,总不能甚都不预备。生意最好的便是那些南北铺子并贩些稀奇吃食的小店,沈玉紧紧拉着宝钗生怕她叫人挤着,先往城隍庙前寻了个能落脚的地方站稳,这才缓了口气笑着与她道:“这外面热闹吧?我想着你肯定没这么着出来玩儿过,平日里出门要么步幛要么帷帽,也无甚趣味,总得带着你出来沾沾烟火气儿才好。”说着又往台阶上站站指着前头诸多店铺道:“咱们换了身儿平民家的衣裳,也不怕叫自家人或是熟人撞上。走,爷今儿请你,想吃甚么玩儿甚么只管说!”
京城里乃是个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贱说得并不是地界贱,而是此地操持贱业的人多。大半烟花巷子商贩铺子都在这边儿做生意,两人绕过自家的铺子专往那稀罕地方去,倒还真看了不少新鲜景儿。沈玉站在一处卖鹌鹑馉饳儿的小摊子上指着摊主刚炸出来的馉饳儿与宝钗看,宝钗轻轻点了下头,青年就极高兴扬声儿与那老汉道:“来一份儿,要个头大点子的。”说罢数出铜板叮当扔进一旁的匣子里,摊主便跟唱曲儿似的唱道:“鹌鹑馉饳儿一份,暖身又利口嘞。”调子尾上拖得长长的,声音还要往高处走几分,带着股子特别的韵律。老汉边唱边手脚利索用签子扎了十五六个炸得金黄的馉饳儿放在木碗里递过来,沈玉就着签子挑起来一个就往宝钗嘴边送,送到一半儿又怕烫还撤回来吹吹再往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