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少年的视线,李玥眼皮也没抬一下,直接张口放出个惊天大雷:
“这我媳妇儿,你喊嫂子吧。”
白衣女子故作羞恼的锤了李玥一拳,却并不出声解释自己究竟是谁,龙小云乖觉的喊了声“姐姐”,便不再多言,他眼睁睁看着两个姑娘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莫名觉得自己又吃到了奇怪的东西,撑到想吐。
等到早饭吃完,李玥先送白衣姑娘离开,才有时间来收拾龙小云。
李玥没打算从其他方面找龙小云麻烦,她让人搬了一摞字帖送去庭院,让送上门的小少年抄字帖,她自己则拉了一堆莺莺燕燕在庭院听曲看舞聊天。
自找麻烦的龙小云不仅要抄字帖抄到手软,还要目睹声色犬马在面前而不得参与,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李玥理直气壮的享受着昏君待遇,看着龙小云不开心,她心里越发高兴起来。
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月,一封陌生朴素的请帖送到了李家大宅,帖子上指明了寄给李家掌门人。
按理说请帖指定的人也有可能是李寻欢,眼下对方不在,由李玥收下亦不算逾越。
李玥将请帖捏在手中尚未拆开时,她随意的瞥了眼不远处的龙小云,对方的眼眸中盈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她心里道了声终于来了,冷笑着开始拆请帖,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待发现某个熟悉又久违的名字时,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那个名字只有普普通通三个字,还有个相当烂大街的江湖称号,却是不管哪个李家人都极为重视的存在,即便心知是陷阱,李家人也会义无反顾往下跳。
平静的阖上请帖,李玥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扭头似褒实贬的对着龙小云夸赞道:
“不错啊,小兔崽子出息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将时间往前倒,回到京城最腥风血雨的那段时光,本应该将李玥带离世袭一等侯府的阿飞并未前去目的地,相反,他被人半强迫半诱哄着带离风暴中心,来到了沿海的一座城市。
带阿飞离开的人穿着一袭大红色衣裳,顶着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连声音亦是无比娇弱,可就是这么个人,却自称自己是个男子。
阿飞见过李玥穿男装扮男子,因此有男子喜欢穿女装扮女人,于他而言也没什么稀奇,严格来说,这天下大部分人根本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关键是,这个男子用的是阿飞母亲白飞飞的面容和声音,自称是他舅舅。不仅如此,这个人还说他要带着阿飞去见阿飞的亲生父亲。
阿飞固然想去见那个他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可他更想确保李玥的平安,但那个红衣男人却对此嗤之以鼻,他的武功比阿飞高,还医毒双精,待阿飞找回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他人已经来到了一座海外岛屿。
岛上气候温暖,据说年年四季如春,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翠绿。但这偌大的岛屿上只住了寥寥数人,都是曾经名动武林的风云人物,也都和阿飞有关联,其中关联最深的,是他的亲生父亲沈浪。
男人已经不再年轻,鬓边早已生出白发,岁月却不曾薄待他,还为他增添了几分风华气度。在男人与少年面对面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男人率先出声了,他神情复杂的打量着少年,语调带着几分怀念道:
“是叫……阿飞吗?你都这么大了……”
母亲提起父亲的此书虽然不多,阿飞却一直牢牢记在脑中,他憧憬着,期待着,只希望自己再和父亲碰面时,会不辜负对方曾经的辉煌。
在见到那个男人的瞬间,阿飞的第一想法是,他果然该是这样。在最初的激动逐渐褪去后,少年人恢复了一惯的冷静自持,他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居然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这样的一问一答后,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撇开那玩具似的铁片剑不谈,少年人面色红润,身形劲瘦有力,外露出的皮肤上没有什么显眼的伤痕,他衣衫整齐,衣料上佳,就连护腕和绑头发的丝绳亦不是凡品,显然平时的生活并不差。
沈浪有心想问阿飞平日里如何,话在口中绕了几圈,终归吐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去问。
父子两一人风趣豁达,另一人寡言少语,从未谋面的至亲相遇,场面不说有多激动人心,但也不该尴尬至此,身为父亲的沈浪只好和红衣男人说起话来: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这次在进京城前恰好碰到他,索性带他一起走。”
红衣男人换了一张女子的面容,发出来的则是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他的面上挂着狡黠的笑容,视线在父子两人身上游弋,朗声道:
“我若不带他走,恐怕未等你见到他,他早已化为一具枯骨。”
“何必如此悚然听闻?”
“你以为我在骗你?沈浪,你猜猜看,这傻小子的心上人是谁?”
沈浪闻言失笑道:“难不成还是什么武林魔头么?”
“虽不中,亦不远矣。这傻小子的心上人,可是黄山世家的后人。就算你我已经远离武林,黄山世家的人是什么样,你多少该心中有数吧。”
沈浪还未来得及回话,阿飞已经皱眉反驳起来:
“够了,她很好,即便你是我舅舅,我也不能继续容忍你说她的不是。”
红衣男人讥讽的勾起唇角,转而开始嘲笑沈浪:
“沈大侠一世英名,不曾想到头来,生了个儿子是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
沈浪对此置若罔闻,引领着阿飞朝小岛中心走,红衣男子冷哼一声,也跟着两人一起行动。
父亲沈浪有真正的妻子,阿飞早早便已知晓,但在真正与那位夫人碰面时,两人都免不了心情繁杂。那位夫人的面上已尽力挂上了笑容,视线也尽量不与阿飞多做接触,可在看向沈浪的时候,她难免还会有几分埋怨。
天底下的女子若是真心爱慕一人,哪里能心甘情愿容忍此人还与别人有瓜葛,甚至诞下子嗣呢?
这种想法阿飞听李玥提过,年幼时的经历让他对外人的感情变动分外敏感,因此他并没有留下与沈浪等人住在一起,而是在岛上另寻一处住下。
虽然同船夫学过如何撑船,可要返回中原,光凭一条小船是远远不够的。因此阿飞每日依旧坚持练剑,偶尔和岛上其他人碰面谈话时,问的最多的便是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小岛。
红衣男子起初死活不同意阿飞离开,不仅如此,他还百般折腾起阿飞来。少年面对对方的戏弄从来面不改色,有的时候甚至还隐约露出某种怀念的神情,看得红衣男子无语凝噎。
不出两个月,最先同意阿飞返回中原的人,不是日日和他相对的红衣男子,而是沈浪。沈大侠年轻时也是个快意恩仇的不羁性子,很能明白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在想什么。
一应的出行包裹都是沈浪亲手准备的,甚至连衣物也是,他缺失了少年幼时的成长时光,在岛上的两个月内,因为顾及妻子的想法,并没有与少年多做接触,因此他并不打算以父亲的身份自居。
阿飞临上船之前,沈浪鼓励性的拍了拍前者的肩膀,微笑道:
“我不打算对你的未来指手画脚,所以你喜欢什么,便去追求什么,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
少年张了张口,终归没有将“父亲”两个字喊出来,而是淡淡的同对方告别:
“沈大侠,有缘再会。”
话虽如此,父子二人一人隐居海外,一人心系中原,他们心中都明白,两人有生之年,恐怕很难再碰面了。
来时只觉路途短暂,归时长恨山高水远,阿飞归心似箭,待到踏足中原时,他意外的发现,红衣男子竟然跟着他一起行动。
少年完全没将红衣男子放在心上,他宛若一只认定了目标的狼,在得知京城种种已然尘埃落定后,少年不畏风雨,径直朝保定赶去。
李家大宅正如少年人离开时那般充满家的气息,安谧又温馨,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悠闲地味道,但阿飞踏进庭院时,并没有看到那个一直住在他心尖的人,他看到那人本该住在京城的好友,正双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靠在太师椅上晒太阳。
薛冰原本还在假寐,身边骤然多出一道陌生的气息惊醒了他,她睁眼发现是阿飞,在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的同时,她的面上多出了一抹惋惜:
“你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这可真是太不巧了。”
少年的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茫然无措:
“阿玥……她不在保定么?”
“她离开保定快有小半个月啦,我问她去哪里,又神神秘秘不肯说,这也罢了,她偏偏带了个满肚子坏水,对她还居心不良的臭小鬼一起走……真是愁人。哦对了,她还留了一封信给你,让你切勿单独行动,喏。”
薛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阿飞,后者飞快地拆开了信封,落进他眼中的,却是一张白纸。少年微有错愕,旋即转身去了书房,擦上李玥特制的药水。
片刻后,被隐藏的字一一浮现出来,少年的视线定定落在“蝙蝠岛”三个大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