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智斜靠在木床上看向窗外,小木屋外大雪纷纷,是昆仑群山最寻常不过的雪景。“只是为师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为师并不会有遗憾,因为相信你能够做到。”
十年倥偬。鸠摩智言传身教,对楼京墨倾囊相授。
他亲眼见证了一位武学奇才的诞生,楼京墨不仅将龙象般若功练到第七层,更是将他融合易筋经、少林秘技、火焰刀、小无相功所成的涅槃之法练得游刃有余。于武功一道,他的徒弟终是开启一扇自行领悟其法的大门,待有一日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既然师父相信,京墨总会如您所愿。”
楼京墨执起一壶酥油茶为鸠摩智的茶碗满上,看着细碎的茶叶漂浮在浅褐色的茶水中。十年来,其实她不只有一位师父,是透过鸠摩智的传授教学,隔时接受了异世来客向雨田的武学领悟。
如此碎渣酥油茶别有一番风味,她从初至昆仑雪山时的喝不习惯,到如今在这暖香微咸里寻得了莽莽昆仑的广阔自由,十年增长的绝非仅有武功。
鸠摩智捧起茶碗的手微微颤抖,茶水缓缓入喉留一番心澄境明,轮回终是要来了,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碗的酥油茶。
“为师此生已经圆满,能教给你的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关武功一事,慎重之际也不妨冒险,其中真味凭你自己把握。待到这一碗茶尽,贫僧就要走了。江湖之大,你便自行去吧。”
楼京墨听鸠摩智用吐蕃语缓缓说完,她的眼底难免染上一抹酸涩。从江南到燕云十六州,从大漠到昆仑,她以鸠摩智为师十年,两人师徒相得,这般幸运却也难免生死别离的到来。
“师父,……”楼京墨知道一碗酥油茶空,鸠摩智就会独自攀上雪山之巅,在那里尘归尘土归土,无需多棺椁收敛,也不用墓碑祭奠,她亦是无从悲起。
然而,当看到鸠摩智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碗起身走向木门,纵使她有千般言语,终是只能化作四个字,“请您放心。”
放心您的徒弟会做好一切,即便无法十全十美,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悔。
“阿弥陀佛。”鸠摩智的脚步只在门口顿了一顿,一声佛号之后,他的身影便没入皑皑白雪深处。
楼京墨目送着鸠摩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她也背上简易行囊离开小木屋,向着西域与昆仑的交界而去,此行是应了一位合作数年的药商邀请。
且说十年之中,楼京墨的不断推陈出新香,楼恪从香品做起将‘小楼春’开设到北至金国、南至大理,成了几大香商之一。
楼恪并未仅仅沉迷于赚钱的快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渐渐渐渐扩大经营范围经营起药材铺与医馆。
楼京墨也摸索着编撰起医书与草药纲目,希望尽一份薄力为百姓创造更多机会,以公道的价格求医问药。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医绝天下并非指能有一手活死人的医术,恰如人皇神农尝百草,以医术惠及天下才堪称一绝。
其间,小楼春的买卖也扩展向西,结识了西域商路上的头号大商队。
楼京墨越过群峰万仞,骑着骆驼穿行大漠戈壁,抵达至白驼山脚下的双旗镇,正是去见手中请帖的发函人——白驼山庄欧阳铮。
白驼驿馆大堂,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男人端坐其中。他的一张脸棱角分明,一袭白衣为其平添了七分温润之感。
“楼先生,久违了。”青年男人和煦一笑,似把江南之风吹入了飞沙不断的大漠。“欧阳此番特请楼先生过白驼山庄一聚,实则是有所求。近来一个月,内子身体不适,看了几位大夫都不见好,只能特来麻烦先生。”
“欧阳庄主客气。这些年互惠互利,让我们都能生意兴隆。照理来说,我该早些上门拜访欧阳夫人。”楼京墨请欧阳铮入座。四年前她在昆仑雪山定居,不时会行走于群山与大漠,一来是找人练武过招,二来也是四处行医,其中就给欧阳铮治过病。
欧阳铮是西域白驼山庄的大庄主,比之弟弟欧阳锋,他更似一位出生江南的书生。虽然欧阳铮看似温润,但能使得白驼山庄在西域坐大,渐渐有握住东来西往的行商咽喉之态,足见他的本领非凡。
可惜,欧阳铮有着自打娘胎里来的弱症。即便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也能面色不变地四处行商,但他注定无法练武,更是不宜大悲大喜,否则就会在岁数上有碍。
楼京墨与欧阳铮结识于一场沙暴过后,她顺手救起白驼山商队昏迷的几人。
其后两人相谈之间,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贩售香料与药材,四年间以来的交易规模越做越大,但一直都限于在双旗镇内交易或者见面,而非在白陀山庄之中。
据闻白驼山上的白驼山庄颇为神秘,没有人清楚它何时建立,而它的出名正是随着白驼商队的兴起。不过白驼商队中人也甚少进山,那里布有许多机关阵与更让人感觉恶心的万蛇阵,听说后者正是二庄主欧阳锋的杰作。
“既是为了欧阳夫人看病,我们不如早些上山,不必在此多歇。”楼京墨复而笑问,“听说二庄主擅毒,医毒不分家,不知欧阳庄主有否请他为夫人诊脉?”
欧阳铮脸色淡淡地摇头,“我那个弟弟一心扑在毒功上,他从未研究过要如何为人治病,恐怕是少有的医毒分家,还是不指望得好。
此番上山,楼先生也不必搭理小锋,山庄里有些地方被他弄得毒物遍地,先生记住地方不要入内就好。一般情况下,我们是看不到小锋的,左右他不是在屋里练毒就是在练功。”
“原来如此,我自会注意。”
楼京墨心中早有一份疑惑,因为楼恪年幼所中之毒来自西域,所以她对西域的用毒门派多加留心,也正是她四处行医的原因之一。
据鸠摩智所言,百年前西域曾出过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用毒门派——星宿派,后来因为掌门丁春秋的死而一夜解散。说起星宿派的所在也是在戈壁绿洲中,具体位置不可知,其神秘程度与今日白驼山庄有的一拼。
早前在给欧阳铮问脉之时,发现他从娘带来的弱症可能与毒有关,毒素虽是被清了,但是留下了体质不佳的隐患。
白驼山庄的欧阳兄弟,一个在胎中带毒,一个一心扑在毒功上,他们的长辈是何来历?欧阳锋的毒功又传承自何处?对于西域毒物的了解是否能为楼恪解毒助一臂之力?
这些都让楼京墨想要入白驼山庄一探,现在时机正好,不是她赶着上求入庄,而是受到了欧阳铮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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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未尽,尚能见长河落日圆。
两人闲谈着走上白驼山,通向山庄的一路上不时可见有毒的植物,而树木错落之间正是阵法所在,偶而能听到草木深处有嘶嘶蛇吐信声发出,却是不见半条蛇踪。
楼京墨不由感叹白陀山庄的大手笔,白驼山以山石草木为基够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防御阵。一般人误入其中绝对是有去无回,即便是她也不敢说在阵法全启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我见识了白驼山的布置,不得不感叹西域第一大商队赚的够多。欧阳庄主不愧是点金胜手。”
楼京墨由衷感叹,但又觉得白驼山的布置绝非十几年可成,毕竟在沙漠里种植如此茂密的树木,还包罗着如此多的毒植,不像是一代人所及。现下因为她不精通五行八卦,否则还能看出更多。
“楼先生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希望白驼商队能为生活在大漠里的人带去几分方便而已。看,我们到了。”
欧阳铮笑着指向了前方山庄大门,当看到门口与他有三分面容相似的黑衣男人时,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没想到小锋居然也会出门迎客了,应该是久闻楼先生大名前来一看。”
欧阳锋不仅来到山庄大门旁,更是一步跨过门槛向前走了过来。
“你就是昆仑春。”欧阳锋打量着一身粗布蓝衫的楼京墨,蓝衫洗得有些泛白,却难掩其皎如皓月之态。西域昆仑少见一抹春,楼京墨人称昆仑春,正似她为荒凉之地带来了一份生机。
楼京墨对此外号半点好感都欠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专卖春药的,但当下这些并不重要。只见她曲臂反手凌空一抓,一条碧绿毒蛇的七寸就牢牢被捏在指间。
“久闻二庄主热情好客,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我刚刚登门,二庄主就亲自送上竹叶青供我泡酒。等到酒成之时,我不会忘了二庄主的那一杯。”
欧阳锋定定地看向楼京墨指间奄奄一息的竹叶青,看来西域传言还是有误,昆仑第一名医怕是不只会医术。
“欧、阳、锋,你给我回去!”欧阳峥深吸一口气将愤怒压下,欧阳锋怎么可能热情好客,有见过直接扔毒蛇的好客吗。“是我请楼先生专程走一趟,她是来为你大嫂看病的!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欧阳锋回避了欧阳峥的眼神,正是因为楼京墨是来给大嫂看病的,所以她才留不得。
第9章
欧阳锋不置一词地进了山庄,他走得奇快,根本没有打算为放蛇一事道歉。
“先生,对不住了。小锋顽劣,我代他向你赔礼。”欧阳铮牵起了一抹苦笑,态度十分诚恳,“我也不知他何时竟成了此般乖张的性子。自从双亲去后,他一心向毒,与蛇相伴,我不免担心他身上的人性有朝一日被蛇姓取而代之。”